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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事君说
浅 显 有 趣 的 深 度 艺 术 美 学 干 货
“老头子恋爱听说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有救的。”
——钱钟书《围城》
今天我们聊的画，来自一个恋爱中的老头子。
话说民国初年，一个50多岁的北漂画家，居然追求朋友家十八岁的小保姆，而且居然成功了。
抱得美人归的老头子给朋友画了四幅花果条屏作为答谢，密密麻麻，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像是老头子的满怀激情。
齐白石《福祚繁华》
齐白石 (1864-1957) 福祚繁華
立轴 设色纸本 庚申(1920 年)作
178 × 48cm(每幅)
钤印 :阿芝、齐木人、老苹辛苦、木居士、齐房
题识
(一) 庚申五月初十日起,至十三日止,此四日为南湖弟画此四幅。兄房白石翁。
(二)余生平所作之画最稠密,以此四幅为最。阿芝。
(三)余画此幅成,得诗一首,惜无空处不能写上。萍翁。
(四)濒生。
鉴藏印 :云海阁珍藏印(四次)
展览：
“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展览”，巡回展览于上海、香港及台北，2002年6月-12月。
出版
1.《国泰美术馆选集 61 第十辑》,第 50 页,国泰美术馆(台北),1978 年版
2.《二十世纪中国画家研究丛书—齐白石》,图版第 127,天津杨柳青画社,1997 年版
3.《齐白石的世界》,第 133 页,羲之堂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台北),2002 年版
4.《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齐白石作品集》,第 16、17 页,香港苏富比有限公司,2002年版
说明：
1920年，齐白石为挚友胡南湖作四屏花果，题「余生平所作之画最稠密」。每幅近八平尺竖幅之中，极尽老濒花卉之能事，满溢着代表富贵大利、长寿多子、福祚绵延等各种吉祥寓意的花果，明艳而热烈，实为白石翁盛年时期集大成者，绘事本领最为全面丰富的一次展示。
胡鄂公（1874-1951年）原名荣铭，字新三，号南湖，湖北江陵人，革命家、政治家。他是中共元老，也是最早的中共党员之一。曾担任中央情报部长，并在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两广事变」、「西安事变」和抗战初期，均有重要意义。
齐白石有别号「齐房」，间或见于早年作品上，如本幅署款「兄房」即是。另有钤印「齐房」、「老苹辛苦」均是早年难得一见的钤印。白石花卉一屏难得，四屏更是颇费周章，非得意之作，难以如此完美保留。「云海阁」主人四钤珍藏印，足见其精湛珍贵。
没错，这个老头子就是各位熟悉的齐白石大师。四屏拼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几乎要密恐症。
我们来一屏一屏感受一下。
第一屏是硕果累累的枇杷和荔枝。
这第二屏，是红彤彤的豆荚和老少年。
第三屏则是富贵的红色牡丹和桂树。
第四屏是娇嫩的芙蓉和金菊。
刷完是不是觉得很震撼，不禁要问，这是齐白石画给哪个朋友的啊，这么卖力？
他那个朋友，名叫胡鄂公，号南湖，比齐白石小20岁，齐白石喊他南湖老弟。
胡鄂公像
胡鄂公这个人，现在知道他的不多。在当年，名气可比齐白石大得多。
他是辛亥革命的干将，武昌起义的时候，革命军的第一张正式委任状就是发给他的：委任胡鄂公为鄂军水陆总指挥。
他也是早期的中共党员，李大钊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当过中共北京临时市委宣传部长和中共情报部长。
他还是谍战中的“潜伏”，抗战期间，他作为孔祥熙的私人顾问，与日本人秘密谈判，借机刺探日军情报。总之，这个人跟各路神仙都搭得上关系。
周恩来写给胡鄂公关于促成抗日统一战线的亲笔信，2015年西泠春拍，成交价365.5万元
不过在艺术史上，胡鄂公最重要的身份是齐白石的贵人。
他是齐白石的知音。1919年，两人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当时齐白石被北京的画家圈子看作“野狐禅”，琉璃厂里2个大洋一张也卖不动，而胡鄂公看到店里代卖的齐白石“破烂六小条”（即《秋声》六屏，现藏于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立即买下，还说当今俗流没人能画得出，这一幅画价值百金。
老头子感慨，还是南湖老弟懂画啊。
他也是齐白石的推手。见过大世面的胡鄂公劝说齐白石坚定信心，扎根北京，“你的书画篆刻，火候已经到了，何苦再回湖南乡下混日子。待在北京多熬个三四年，那些大款大官必定知道你的大名，也不辜负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
他不光向自己的朋友圈推荐齐白石，还特意请动海派盟主吴昌硕，替齐白石代订润格。在圈内，有名家帮定润例，就意味着有了业内大佬的加持，老头子在画坛算是站稳脚跟了。
更要紧的，他是齐白石的媒人。
当时的齐白石，原配和子女都在湖南乡下，一个人在北京漂，十分寂寞。正巧胡鄂公家有个女佣叫胡宝珠，在胡家服侍老太太。
老头子喜欢小妹妹，你们懂的。于是经过胡鄂公等朋友牵线，58岁的齐白石终于娶了18岁的胡宝珠当偏房。
齐白石和胡宝珠
和那些一地鸡毛的老少配相比，老头子和小保姆的这段姻缘简直是世纪佳缘。胡宝珠颇有艺术天赋，临摹起齐白石的画作，竟然老头子都难以分辨。后来为避免外人非议，胡宝珠不再画画，专心照顾齐白石起居，还时常和老头子演双簧——有人来买齐白石的草虫，老头子推托说年事已高，不能再画，只给夫人留了一本，“宝珠，客人想要你那本册页。”宝珠回答:“不卖。”齐白石又说:“卖了吧，客人给个好价钱。”一唱一和，画价便抬上去了。
齐白石的生命力旺盛，胡宝珠前后为他生了4男3女，到78岁时还得了小儿子齐良末。老头子对小娇妻也宠爱得紧，还专门写了一个告示，告诫弟子们不要对师母乱献殷勤：“凡我门客，喜寻师母请安问好者，请莫再来。”
回到作品本身，这四条屏最直观的特点，就是密。大家都知道，齐白石卖画不论交情，按润格来，不兴多画的。但是，对真正的知己，老头子都要著意营造，布满整个画面，以示诚心。
1920年，齐白石送给梅兰芳的成扇，也是画得满满密不通风
现在，老头子为答谢知己和媒人，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画画画，一般的画老爷子一早上画三幅，这幅画则是连画了四天——在六尺长幅上绘制四时花果，枇杷、荔枝，豆荚、老少年、牡丹、芙蓉、桂树、金菊等吉祥花果一一入画，枝干蔓延，花叶满铺，设色秾丽绚烂，茂密厚实。连老头子自己都感慨：余生平所作之画，最稠密以此四幅为最！
这样的密度，在齐白石的作品中实在少见
他画花果四条屏的1920年，正是他开始“衰年变法”的时候。此时，他在绘画构思和技巧上已经完全成熟，而在风格上，从学八大的高冷转向学习海派，同时又经过陈师曾指导，开始发挥创造力，向自己独创的“红花墨叶”风格挺进。可以说，这是他从普通画家迈向大宗师的关键时刻。
画不一般，落款也别致，是“兄房白石翁”。大家都知道，白石老人大名齐璜，但是1920年（庚申年）四月以后的作品，署名变成了齐房或者齐潢，庚申年之后，齐白石在画上又改“房”、“潢”为“璜”了，齐房、齐潢的名字，只用了大半年，其中缘故，可能只有老头子自己知道。
画完之后，老头子的激情仍然遏制不住，又开始吟诗。大家都知道，齐白石自己号称“诗第一”，书画印什么的都是余事，诗成之后才发现略显尴尬，画得这么密，题诗的空间不够啊，老头子只好自嘲：“余画此幅成，得诗一首，惜无空处不能写上。”
说到这里，画事君不禁想起一桩旧事：17世纪，法国有个大数学家费马，在一本书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数学猜想，也就是著名的费马大定理。然后这哥们来了一句：“关于这个猜想，我有一个十分美妙的证明，惜无空处不能写上。”害得多少数学天才绞尽脑汁，花了300多年时间，一直到1995年才最终证明这个猜想。白石老头子“惜无空处不能写上”的诗到底是啥样，该有多妙？真是让人好奇心陡起，但又不知是啥，急死个人。
法国数学家费马和费马大定理
这四屏“生平最稠密”的画，送给了胡鄂公之后，想必获得了胡鄂公的极度喜爱，但艺术品的生命，总比人要长，胡鄂公去世后，这四屏也流出胡家，几经辗转，中间的波折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作为齐白石这样的诚心密作，自然是不会被轻慢对待，一任一任的收藏家，也绝非等闲之辈。
花果四条屏的前主人，就这样的名家：收藏界无人不知的云海阁主人张宗宪。这是一个和齐白石一样，生命力旺盛的老头子，如今已经九十多岁，却被大家成为90后，四处飞参加拍卖和艺术活动，胃口好，记忆力好，精力好，并且春心不老，穿华服，戴花帽，兴之所至跑上台和泳装模特开心尬舞。
当然，张宗宪先生的江湖地位，也不是只凭年龄混到的，他的故事，说起来也可以写一本书。
云海阁主人张宗宪
张宗宪出身旧上海古董世家，曾被称作“败家子”，十几岁就败光了自家的百货公司，而20岁时却只身闯荡香港，想干出一番事业。初到香港，张宗宪并未继承家业从事古董生意，而是经营服装。直到1951年才正式开设自己的古董店，店名为“永元行”。
一般人没有基础，开设古玩店是很艰难的。恰好上世纪40年代末，时局动荡，北京、上海的昔日收藏家纷纷避居香港，香港顿时成了中国文物流通的重镇。当时，北方来了一个梁雪庄(三爷)，梁三爷对他颇为赏识。于是，张宗宪就硬着头皮向梁三爷借了十两金子，当时十两金子约合2700港元。
孤注一掷的张宗宪，立刻与在上海外贸工艺品公司工作的父亲接上线，汇去3000港元，上海外贸工艺品公司发来一批旧工艺品。这批货旗开得胜，很快就卖出去80%，收款1万港元，还清了梁三爷的借款，这剩下的几千元，成为张宗宪在香港淘到的第一桶金。之后几十年，张宗宪凭着“多听、多问、多买”，在古玩界打下一片天地。在拍场上，他喜欢坐第一排，拿一号牌，做一号先生。
1980年代以后，香港的收藏市场氛围非常好，他的兴趣也逐渐转向中国书画，尤其专注于齐白石、吴昌硕、张大千、徐悲鸿这些近现代大家。那时候的香港苏富比拍场，经常会看到白西装白礼帽的“萝卜张”（张宗宪英文名叫Robort），坐在第一排，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口直接加到35万。
八十年代苏富比图录上，一张四尺整纸李可染的漓江，估价也仅14万元，大部分的近现代名家作品均价也就在十万左右，三十五万是相当高的价格。这样的出价策略，让他能够直接吓退对手，轻松斩获好作品。
老头子现在90岁了，仍然谈笑风生，跟古玩字画谈了一辈子恋爱，他只有一个标准：东西要好，“只要东西好，贵了还能贵！”
张宗宪也用保温杯，
但是老头子的激情，保温杯装不下。
他直接出到35万的这些拍品，自然标准是与众不同，要么好，要么特别。刚才那四屏齐白石，是毋庸置疑的好货，而下面这件吴昌硕，则是非常少见的特别。
吴昌硕
吴昌硕总是免不了跟齐白石进行比较，虽然在市场表现上，吴老师有点落后于更加亲民的白学生，但老师总有一些学不走的后手。这不，扔两块石头给你们开开眼，徐青藤都不敢画的纱帽石！“虽非形似，而神在个中”，这种笔墨功夫，除了我老吴，有谁能画得出？
吴昌硕《石生而坚》
吴昌硕 石生而坚
立轴 水墨纸本
89×46 cm
甲寅（1914年）作
钤印：俊卿大利、昌硕、大聋
题识：纱帽石，徐青藤所不敢画。苦铁道人胆敢而为之。虽非形似，而神在个中。时甲寅小暑后一日。
石生而坚。缶又书。
鉴藏印：四明曹氏珍藏书画、烟波旧馆、云海阁珍藏印
来源：
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旧藏。
展览：
“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展览”，巡回展览于上海、香港及台北，2002年6月-12月。
出版：
1.《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十二》，第120页，沪8-172，文物出版社，1993年版。
2.《吴昌硕书画选》，第36页，倦勤斋艺术有限公司（台北），2000年版。
3. 《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 十七家作品集》，第25页，香港苏富比有限公司，2002年版。
4.《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肆），第1846页，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
5.《张宗宪的收藏江湖》，第209页，新星出版社，2017年版。
著录：
《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笔记》（肆），第1545页，辽宁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大家都知道，艺术史上这两位大师之间有些疙瘩，据说吴昌硕面对齐白石的爆红，有点不平衡，曾经说过一句话，“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成大名”。齐白石的性格，虽然这是自己曾经佩服的老师，但是面对隔空喊话，也没法忍气吞声，一方印章怼过去：“老夫也在皮毛类”，不软不硬，风度很好。
之后，他便不再多言，埋头于自己的艺术中。“衰年变法”完成之后，他已经摆脱海派的影子，在自己的艺术道路上不断精进。比如这幅1928年的观音造像，已经呈现出自家面貌。
齐白石《南无观世音菩萨》
齐白石 南无观世音菩萨
立轴 设色纸本
135×59.5 cm
戊辰（1928年）作
钤印：木人、白石翁
题识：观世音像。戊辰灯节后三日齐璜恭造。时居京华。
鉴藏印：云海阁珍藏印
附齐白石致佐藤先生信一封：观音妙品也。匆匆不及照相自存其稿。先生能为我代为照否？
如能代照，并请收回照片。其照费自我奉交先生耳，佐藤先生鉴制。璜顿首。
照六寸片可矣。来人力敬十千。
信封：请呈佐藤先生启，画润收到。白石。
来源：中国嘉德2001 春季拍卖会，第203 号。
展览：
“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展览”，巡回展览于上海、香港及台北，2002年6月-12月。
出版：
1.《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 齐白石作品集》， 第31 页， 香港苏富比有限公司，2002 年版。
2.《嘉德十年精品录：中国近现代书画·油画·雕塑》，第43 页，文物出版社，2003 年版。
3.《嘉德二十年精品录：近当代书画卷》（一），第159 页，故宫出版社，2014 年版。
再比如这幅1944年画的松鹤，同是花鸟题材，也跟吴昌硕的笔法大不相同。
齐白石《千岁之鹤》
齐白石 1864-1957 《千岁之鹤》
立轴 设色纸本 136.0x34.0cm
甲申（1944年）作
钤印：白石、湘潭人也
题识：子立仁弟之属。甲申春二月，八十四岁时画千岁之鹤。居京华廿又八年。白石老人。
鉴藏印：蒙轩、张宗宪藏
展览：
1、“中国画之至宝—齐白石”，西武百货池袋店（日本）， 1987年3月6日-25日。
2.“齐白石画展”，龙华堂（日本），1990年。
3.“ 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展览”，巡回展览于上海、香港及台北，2002年6月-12月。
出版：
1.《齐白石书画集》，图编138，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
2.《中国画之至宝—齐白石》，图编38，西武美术馆、仓吉博物馆（日本），1987年版。
3.《似与不似之间—齐白石绘画选》，图编87，外文出版社，1989年版。
4.《齐白石画展》，图编43，龙华堂（日本），1990年版。
5.《齐白石绘画精萃》，图编127，吉林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
6.《齐白石全集•第五卷》，图编304，湖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
7.《齐白石的世界》，第342页，羲之堂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2002年版。
8.《张宗宪珍藏中国近代书画-齐白石作品集》，第31页，香港苏富比有限公司，2002年版。
如今再看这批画，其中牵涉三个老头子。吴昌硕活了83岁，齐白石93岁，而张宗宪已经89岁，虚岁九十，眼看这精力还要往一百岁奔。老头子们虽然年纪大，但他们折腾起来的那片世界，还是热闹的很。
齐白石《福祚繁华》即将出现于
中国嘉德拍卖2018年秋拍，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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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7 00: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