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人｜王连起先生与《赵孟頫书画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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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紫禁城西北角的故宫博物院研究室，是一座幽静的院落，王连起先生的办公室就在这里。虽然他已经在2008年退休，但由于返聘，王先生依然每周都保持着固定的时间来到这里，他所挚爱的书画研究与鉴定工作一直没有停下过。近些年来，王连起先生主编的大型书画图录和个人专著在接连不断出版问世，皆为其多年从事研究工作的丰富成果，厚积而薄发。例如《米芾书法全集》（30卷）、《石渠宝笈》（40卷）、《唐寅书画全集》（3卷），以及新近由故宫出版社隆重推出的《赵孟頫书画全集》（10卷）皆为王先生主编，其学术论著《赵孟頫书画论稿》也于近期推出。
　　王连起曾这样谈到过从事古书画研究鉴定的必备条件：“个人的能力，包括艺术感悟、记忆和分析能力，必备的专业知识，另外就是要有相当的文史知识基础。客观条件，则要有：第一，能看到大量古书画藏品的机会；第二，名师指教；第三，从事专业研究的条件和环境。”对于主观原因，王先生甚为自谦，但对于客观原因，王先生则认为“我的机遇又可以说是同行中比较少有的。”
　　从博览群书到名师相助　　
　　王连起1948年出生于山东嘉祥，自幼喜读文史，嗜爱书法。但在求知正为强烈的高中时代，因故被迫中止学业，他便自修文史。因家住在首都图书馆当时的所在地东城国子监，得以认识金沛霖先生（后来成为首都图书馆馆长）。金先生及其夫人与王连起是隔一道墙的近邻，对他能够持续读到大量书籍帮助很大。在王连起初中时代，金先生就破例为他办理了社科阅览借书证，一个中学生一头扎进了书籍的海洋。在这段自学时期，从喜爱鲁迅作品，进而学习文学、历史和哲学，从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简编》深入到《资治通鉴》《二十四史》，从《五朝诗别裁》《词综》到高步瀛先生的历代古文举要系列，不仅极认真地读过三卷《资本论》和一卷《剩余价值学说史》，也浏览了黑格尔的大小逻辑学。在那段充实的青春岁月里，王连起不仅为今后的专业打下了所需的文史功底，而且在思维逻辑方面，也进行了一次严格的自我训练，他在当时其文史老师眼中已不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个可以相谈甚欢的忘年交了。在今天，王连起对当时金先生夫妇二人的无私帮助依旧铭恩在心。
　　

　　王连起（右）与苏士澍至今都是很好的朋友
　　王连起与苏士澍先生是初中、高中的同学，因而常到苏家旁听一些老先生授课，由此，拜识了刘博琴、吴玉如、李卿云诸位先生，入门书学、小学、音韵、训诂等。吴玉如先生给开列的书单，也确乎对王连起日后从事古书画考订工作大有裨益，如《困学纪闻》《日知录》《十驾斋养新录》等，他的所谓“自学”，实际上是有名师指导的。而李卿云先生，曾专门为之讲解法书碑帖鉴赏，可以说是对王连起影响较大的开蒙恩师之一。
　　

　　1979年与徐邦达（中）、萧平（左）在灵隐寺
　　1978年，故宫博物院举办“文革”后的全国文物展览，王连起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历代法书名画、名碑法帖，目不暇给，如入宝山，流连忘返。有一次，他见到两位老先生一边看展一边讨论，所论非常内行，便一直跟随静静聆听。二位老人在谈到《群玉堂帖》原名是什么及赵孟頫行书《洛神赋》后“水精宫道人”钤印所载何书时，一时记忆不清，不断索问。这时，王连起忍不住对二位老先生说这《群玉堂帖》本是韩侂胄所刻，是其获罪前所刻的《阅古堂帖》改名而成；而赵孟頫此印，典故叫“先辈谐谑”，出自元末陶九成《南村辍耕录》。两位老先生很惊讶，忙问这位年轻人的情况，在听说王连起是一位工人，家庭也并无搞此工作的人，并在实际家访后，表示一定要给他找老师，要找这方面顶天的老师，要调工作，要改行。爱才之心，溢于言表，而这两位老人，一位是收藏家钱容之先生，一位是溥字辈的清宗室国辞翰先生。
　　

　　1993年随徐邦达先生在洛阳鉴定书画
　　左起：王连起、徐邦达、刘九庵
　　两位老先生信守诺言，要找就找最顶天的老师，那就是徐邦达、启功。1978年国庆后，钱容之先生带着王连起来到当时徐邦达先生所住地，旧鼓楼大街小石桥故宫宿舍，在徐先生那间七平米的书房内，这一对师徒第一次见面。徐先生虽然是大专家，却平易近人，听着王连起侃侃而谈他的求学经历及对几幅作品真伪、风格的判断，徐先生露出满意的神色。而当王连起谈起最初因为看鲁迅的文章而关注郭沫若，因而特别关注其发起的“兰亭论辩”并开始研究文字变化和书法史问题，认为他的兰亭文章其实是项庄舞剑，针对郭氏拾清李文田旧说，以“二爨”和王谢墓志这些民间书法来等同王羲之的书法艺术。王连起先生当时说：“按这种观点，就应当将建筑工地的安全通知、农村的告示和菜市场的价格表同郭沫若的书法作品一视同仁，一起挂到荣宝斋去！”徐先生听后大笑，收下这个学生，并对钱容之先生说：“谢谢你给我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学生！”1979年初，经由徐先生举荐，王连起从铁路工厂正式调到故宫博物院研究室，成为徐先生助手，这一年，他32岁。
　　

　　1997年看望入住金陵饭店的徐邦达先生
　　王连起喜欢碑帖。1979年初春，王连起拿着徐先生的亲笔信来到西城区小乘巷，拜见仰慕已久的启功先生。启先生风趣健谈，在学术上的教授之外，或许觉得王连起像年轻时的自己，不时有淘气的妙语，特别是在艰苦的环境条件下，能够发奋读书自学。尤其是不仅喜欢书画，还喜欢碑帖，相互有更多共同语言，便更加提携与关怀，不只是在书法碑帖的鉴定方面为这个学生准备资料、悉心指导，生活中亦几乎是无话不谈。
　　

　　王连起与启功先生探讨书画
　　自1979年起，王连起跟随在徐邦达先生身边，到全国各省市博物馆过目书画，作为徐邦达的助手，其工作之一是协助老师撰写《古书画鉴定概论》《古书画过眼要录》《古书画伪讹考辨》等书，而徐邦达先生的治学方法和学术构架等观念和方法通过这些实际工作直接影响了王连起的治学道路。
　　

　　1993年跟随徐邦达先生赴洛阳参加王铎书法国际研讨会
　　事实上，从徐、启二先生身上，可以看到最为传统的书画鉴定的路子。书画鉴定作为一门综合学问，并非所谓“技术派”“学术派”标签能一言以蔽之。“技术”的背后是毕生积累的极其丰富的实践经验。“学术”则包含了传统文化的深厚素养，是独立的中国式学术方法与体系。这些都是王连起的学术之路的基石和营养。
　　治学之道在故宫工作的三十多年中，王连起先生孜孜以求，尤其是在赵孟頫书画真伪研究方面，成就斐然。作为该领域的权威专家，他对于目前存世的绝大多数赵书墨迹都给出了鉴定意见。这就为《赵孟頫书画全集》的作品遴选、真伪评定等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他在兰亭问题的研究也取得了学术界的公认地位。同样还有他在碑帖，特别是法帖方面的鉴定研究。近些年，王连起先生对宋画真伪、“明四家”“四王”等问题亦有所关注。他经常告诫从事古书画研究鉴定的年轻同仁：“我们同一些学者不同，人家可以很多年只研究一家一派，我们则要面对历史上很多书画家，起码二流及以上的人的作品，拿来当场要你判真伪。所以干这一行，必须下功夫！”
　　综合王连起先生的师承及书画鉴定的实践道路，他的治学之道，体现在实物鉴定和文献考订两个方面。于前者，王连起认为，识真是辨伪的基础，识别书画的真伪，犹如识人认物，熟悉方才认识，这简单的道理却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要掌握一位书画家的个人风格、作品面貌，艺术特征，必须尽可能多地看作品，掌握其师承流派、风格分期与流变，才能准确认识，练就眼力，故鉴定古书画首先要“见”。在故宫工作几十年里，王连起跟随徐邦达、启功诸先生及个人长期在国内外各地阅看的书画、碑帖作品的数量，当数以万计。
　　

　　王连起先生于2000年赴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做访问馆员
　　此为徐、启二位先生为其践行
　　

　　王连起先生在美国方闻先生家中
　　右起：方闻、王连起、方闻夫人
　　

　　王连起先生在美国与王季迁先生探讨书画
　　至于文献考订，王连起认为古书画的“考”不同于文史学术上的考。古书画考订的文献主要是书画著录，绘画中大量山水、花卉作品，既无典故也无题跋可依赖，只能靠“鉴”。这在过去认为不属学术考证，但文史考订对很多早期书画尤其是书法作用关键，所以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在实践中，有些是“鉴”，辅之以“考”；有些则是“鉴”“考”并行；而有些则主要是“考”。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如元杨维桢将干支“丙午”写作“景午”的考证；宋高宗御押的辨识等等。既可见其鉴定的能力，也可见其文史方面的功底。
　　

　　跟随启功先生在全国各地阅看书画作品
　　

　　1996年参加“中国书法史论国际研讨会”
　　坐在王连起旁边的是薛永年
　　理念上，王连起受教徐、启二先生，一直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即研究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为了展示所谓的各种各样的方法论，更不是为了创造并无实际价值的理论体系。中国人的学问、方法应用于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之中，任何结论都要建立在对所考察对象的认识和把握上。王连起认为中国人的历史文化，一定坚持要以中国人的文史知识及学术思想作基础、做核心，不求新奇言论，务要探明疑难；不贴标签显示博学，只要准确可靠地解决具体问题。假如说在书画鉴定的理论和方法上，尚有苦功可用，尚有技巧可学，那么在鉴定理念上，是原则，是底线，是理想，就未必人人可忠实践行。王连起站在大师的肩膀上，行文立言，坚守无征不信的古训，延继师门鉴考并重的传统，但并不囿于定论，亦有诸多新见。
　　

　　在2005年澳门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南宗北斗：董其昌学术研讨会”上发言
　　王连起先生的研究成果，证明了他没有辜负徐、启二位先生对他的培养造就。近年王先生在若干高等院校带硕士、博士、博士后，就是感到恩师们对他的悉心指教，他有责任传授给后人。院内外很多年轻的这方面工作者都曾在专业方面得到王连起先生的热心指导。所以，尽管身体状况并不好，但王连起先生现在却越来越忙，研究、出书、授课、带学生、写文章，日常大都如此。
　　

　　《赵孟頫书画全集》
　　近几年来，王连起先生著述丰富、主编工作繁忙，尤其于《赵孟頫书画全集》用功最多，为《全集》制定体例、遴选作品、鉴别真伪、撰写概论、梳理年表，事无巨细。全书卷帙浩大，煌煌十卷，共搜集赵孟頫传世书画245件/套，其中书法作品158件/套、绘画作品57件/套、题跋作品30件，图片共计3000余幅，王先生无一不过眼，皆已在心中编排清楚：全书作品以博物馆分册，博物馆下再分书法、赵跋、绘画的类别，作品排列主要以款题纪年为序。《全集》的结构包括凡例、概论、图版、基础信息、释文等，以图版为主要内容，先展示作品的全貌，再展现局部大图，一级文物和公认的赵孟頫名作尽可能地展示文物原大风貌。可以说，《赵孟頫书画全集》基于王连起先生的深厚学养和对赵孟頫精深的研究，可谓是目前收入赵孟頫传世书画作品最全、体量最大、学术定位最高的一套图录。本书一方面提供了尽可能多的一手资料，另一方面也是对赵孟頫传世书画作品整合、归类、鉴别等最大限度的挖掘，对于研究赵孟頫文献、著录、书画艺术有着巨大的综合意义。同时，对于社会上喜爱赵孟頫的普通读者，本书也提供了最优质的读本。
　　王连起先生曾经说过：“把古书画研究鉴定当做学问来做是我的爱好，我的追求，我的快乐。所以，只要本人健康、头脑清楚明白，我都会不断努力，不断学习，不断探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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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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