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何生
我从小就生活在大山里,生活在母亲的身边。
我从没见过父亲。
母亲也从不跟我提起,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张长根,以前在外面打工,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经过村里的一些人家时,他们总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我,说“呦,长根的崽呦。”
母亲跟他们走得不是很近。
我在大山生活的十几年里,很少看到母亲跟他们说家长里短。
母亲在无事的时候,并不像其他的农村妇女一样聚在一起说人长短,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门前发着呆,背影佝偻而哀伤。
那时候我小,看不懂母亲的伤痛,我觉得有母亲的大山就是我的全部。
我十二岁那年是个谷物丰收的好年头。
但那年的老天不开眼,大风大涝,吹倒了好多庄稼。
那个夏天,母亲在风雨停歇后的黎明就把我叫醒。
我跟着她走在泥泞的田埂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个狗啃泥,只听见她一个人在前头一直说:“要快点把谷给收掉,不然全部会烂死在田里,老天不开眼呐,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要快点,快点去。”
“快点去收掉。”
我很少见到母亲如此慌张无助。
她一直是个寡言的人,但那一天却一直自言自语,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说给我听,亦或是,说给老天听。
那个时候,我已经长大,在村里的一个初中读初一。
我有了自己的秘密,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现在想来可能也并非喜欢。只是因为美好。人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
她原本是在城里上学。
因为全家移民,她的手续还没有办好,所以把她放在村里的外婆家寄读。
她和村里那些营养不良,身材干瘪的女孩子不一样。
她有着大大的眼睛,匀称的身材,笑起来很好看,总是穿着干净的碎花裙子。
一次放学,她外婆没来接她,我看她在学校门口站了很久才自己回家,便默默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我以为她不会发现我是在跟着她。
可是她在一个转弯处突然转身,嘟着嘴对我说:“张平安,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跟着她,看着她回家。
“我……我,我没有跟着,我只是……只是也走这条路回家。”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结巴着说,突然注意到右脚的鞋边脱胶了。
“我才不相信!你平常不都是跟其他人走山路的吗?”
“我,我今天想走大路了。”我把右脚稍稍绕到后面。
她突然哭了起来,“你以后不准跟着我了!我讨厌这个地方!讨厌你们这些人!”
说完,飞一般地跑远了。
看着她渐渐跑远的碎花裙背影和被泥巴沾上的皮鞋,我并不特别伤心,甚至病态地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只是更加自卑。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产生了离开大山的这个想法。
我突然开始厌恶这种生活,这种为了生存而拼尽全身力气,却仍然拮据不已的生活。
我突然对那些出去过大山的同学描写的山外生活产生无比的向往。
后来的日子里我害怕与她接近,每天小心翼翼,害怕被讨厌。
在跟着母亲抢割时,我一边割着稻子,一边使劲地幻想。
幻想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生活,因为不注意,我被镰刀割到了小拇指,流了很多血。
“姆妈!”我记得我开始叫母亲,可她没有听到,我又更加大声地叫了一遍。
“姆妈!”
“怎么了!”母亲汗流浃背的回头应我。
“我被割到手啦!我好痛!”说着我就哭了起来。
母亲放下手里的稻子走过来,“哎呀,男子汉顶天立地,流点血哭什么?”
“姆妈,我好累啊。”捂着手,我眼泪鼻涕一起流,“姆妈,我......我好......好累啊。”
母亲只以为我是因为受了伤才哭得如此厉害,搂着我哄,说着一些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空话,可哄着哄着,就跟着我哭起来。
可灵魂如此煎熬,肉体还是要继续在这世上受苦。
等我稍稍平息了心情,母亲就又继续去收稻子。
那个晚上,母亲和我都很沉默。
过了几个月,那个女孩走了,离开了这座大山,去到遥远的大洋彼岸,那个我想也不敢想的地方。
随着时间推移,我对她的记忆渐淡,想离开的念头却渐浓。
后来年岁渐长,我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离开大山的这个念头,毕竟在我们这样的山村里,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儿女出去出人头地,谁都不想让自己儿女在大山里一辈子。
所以我默默地努着力,因为每年山里的第一名,政府都会出钱给保送县里的高中。
为了这个名额,我开始较真,开始努力。
终于在初三整学期内,保持了第一名的成绩。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是没错的,我至今也想象不到那时的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在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年纪,却把离开大山这个念头在心头上扎了又扎,直直扎进心头。
当然,我的努力没有被辜负,在那个偏僻的山村里,只要你肯努力,总能得到一些回报。
可是那是简单的世界,在我离开大山后的那么多年里,才明白过来,努力之后并非有所得。
也正如《断头王后》里所说:“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可母亲的对我考上县上高中这件事的态度很奇怪。
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以往家里有什么重大事情,她总是会坚持去村里的一个土地庙,求安求福,辟邪避灾,无一例外。
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做,既不夸我,也不怪我,就总是在无事的时候默默地看着我,有时在路上遇到村里人夸我:“平安这崽子光宗耀祖了啊!张嫂,你可有福享了啊!”
但母亲也只是笑笑,一边走一边把头低下去回:“是,是。”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母亲喂完了鸡,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
八月的秋老虎很毒,日头大,可我和母亲的泥巴房却昏暗阴凉。
她从旁边拖来一条凳子,直直地坐下,掸了一下裤腿上的灰,然后说:“平安啊,姆妈有事想问问你。”
听到这话,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嗯。”
“这个,姆妈知道你读书扛得住苦,也愿意读。只是......”母亲的神色难辨,我分不清,也看不懂,“你能不能......就呆在这里,过几年,姆妈托人帮你找个......姑娘,一辈子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别走那么远。”
“为什么!?”我不能相信母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我,平安啊,你就答应姆妈吧。”母亲的神情哀求,慌张,无助。
“姆妈,为什么!别人家如果考上了县里高中哪个不是高高兴兴的?可为什么你不但不高兴,还要我放弃,为什么?”我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好像水达到沸点立马沸腾。
“崽啊,你莫怨姆妈啊。姆妈不能让你走啊!”
“你留我干什么?你就想我一辈子都种田,跟山里的人一样吗?”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想要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这里有什么不好,姆妈在你身边,你出去了,万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难道出去就会死吗?那村里那些出去打工的怎么活得好好的?姆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走!我要离开这座大山呐!!”
可母亲的态度依然坚决,我的哀求,我的眼泪,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反正不会让你走的。”母亲随即颤颤巍巍地起身,转身要走。
我在她的身后愤怒痛苦地吼叫:“你就是盼不得我好!你就是盼不得我好!”
结果当然是我没有赢过母亲。
我输了。
输给她的决绝。
她把我的前途葬送,却自以为是为了我好。她不知道我要什么,或许是她知道我要什么,但就是不愿成全我。
村里支书来过家里两次,劝她,劝她让我去县上读书,劝她放下,他说:“平安都张这么大了,有些东西你就要放下,人家孩子有孩子自己的人生,你这样不对。”
“可是,支书啊,我放不下,我怕,怕他一辈子就跟张长根一样,一去不回。”
我在隔壁屋听到他们的对话,全然不感兴趣。
我没有心情关心任何人任何事,我觉得那时候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可怜的人,我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阴暗的屋顶上瓦砾透出细微的光,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我变得开始恨母亲。
她做好了饭叫我吃,我就躺在床上装睡。
她要我早上一起出去干农活,我就借口身体不舒服。
反正,无论她叫我干什么,我都跟她唱反调。
我明显地感觉到她憔悴了更多。
其实不是不心疼,但一想到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便又狠下心肠,不去管她。
山中的日子平淡无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感觉自己就要腐烂,有时睡觉时做梦都在下坠,直直地,毫无征兆,像要掉入深渊一般。
县上高中开学时,我正在田里去草,村里放鞭炮欢送考上县上高中的学生,霹雳啪啦,锣鼓喧天。
原本,我也在那里面,我可以被所有人祝福。
可是,就因为母亲一个人的不祝福,我失去了骄傲的资本,失去了努力的意义。
在这样的欢乐的气氛下,我什么都不想干了,丢下锄头,我拼命地跑。
山路崎岖,可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宁愿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此摔死,那样,就能从求而不得的痛苦中解脱。
我拼命地跑啊,跑,跑到了一个小山头上,山村的一切尽收眼底。
我那时觉得这村子真他妈小,我扯开喉咙地大哭大叫,在山头上哭得像个傻子。
像演着一场独角戏。
晚上回去的时候,母亲做了好多的菜,看到我回来,赶忙地招呼我:“平安啊,快来,姆妈今天做了你最爱的西红柿炒蛋。”
而我却是对她的话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里屋里去。
躺到床上,很长一段时间,那栋破旧的屋子听不到一点动静。
我听见母亲悄悄地走到我的床前,坐了很久,久到我都要忍不住问她要干什么。
她却突然开口:“平安啊,姆妈对不起你。”
我没有应答,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下来。
“姆妈不让你走,有姆妈的私心,也有姆妈的苦衷,可你要相信,姆妈是为了你好。”
“那到底是什么苦衷,我想知道啊,姆妈啊。”我哭着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因为你爹啊!”母亲在说出这话时神色哀婉。
“我嫁给你爹,是他家里大伯撮合做的媒,那时候,我懂什么?有个人要,就这么随便嫁了。没多久,我就怀了孕。”母亲的哀婉神色更深,转头望向窗外。
“然后就生下你,在我坐月子的时候,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出去,别人在工地上给他介绍了事。”
“我问他孩子怎么办?我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办?可是他不理,什么都不顾。嘴里一直说着,我就是盼不得他好。”
“那句话,跟你说要离开这里时一模一样,我真的怕,怕你跟你爹一样。我怎么会不想盼你好啊,你是我崽啊!”
“而且我那时候坐着月子,身上流着血,我拖着他,不让他走,他也不管,就抱起你,往外面走。”她又转头看着我,“我当时恨啊,我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可我只能去追他,我怕他把你怎么了,我现在这脚骨头里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根。”
“他对我从来就不好,打我,骂我,说我家里寒酸,嫁妆太少,他说我是他的绊脚石,他不能一辈子呆在这,生下你之后他都几乎不抱你。他那天又喝了酒,我怕,怕失去你。”
“我跟着他到了河边,他站在桥上,说要把你扔下去,村里人来了很多,可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我跪下来求他,求他把你放下来,我对她说:‘张长根我求求你,放了我的崽,你什么气冲我来,那是你的崽啊!’”
“村里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他当时又喝了酒,不然,他就把你扔到河里了,他那个人,心狠手辣,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我第一次从我的母亲口中了解父亲。
虽然我一直知道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但那确实从别人的支言碎语里听到的。
而从母亲的口里真正第一次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我感觉既气愤又神秘。
“那后来呢,他出去了吗?”我问母亲。
“我怎么管得到,他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被他当垃圾一样的对待,我家隔的远,爹娘身体也不好,而且当时嫁过来本来就是我沾了光,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成了这个样子。他家父母又都死了,就剩了个大伯,大伯能帮上什么?就是要我忍。”
“我当时真的以为忍忍就能过去,可是他一天比一天做的可恶,他一个人瞒着所有人,带上了家里所有的钱,一个人去了外面,”
“我没有办法,只能去投靠你家大伯,你大伯家条件也不好,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家凤英又泼辣,突然一下子多了两张嘴,就得一天到晚看人家脸色。”
“那时候我没钱,吃不上好东西,奶又少,搞得你身体底子也差。”
“后来月子坐完,我就慢慢做点事,干点轻松的农活,那时候晚上浑身都疼,我每次过桥都想就这样跳下去,可又想到我死了,你没人带,也就把牙打碎了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在你两岁的时候,从外面回来的人带回来了你爹的骨灰,那是挫骨扬灰啊,我们这里的习俗都是要入土的,可你爹就这样成了一把灰,我那时候又哭又笑,笑他不得好死,哭我这么早就成了寡妇,哭你这么小就没了爹。”
“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不能让你离开我,你就这样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地过一生。你以前的名字叫张富康,我把户口改成了张平安。”
“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在我身边平平安安。”
“你说,我会让你走吗?这么多年,我养你,晚上痛的死去活来,也咬牙撑着,就想看到你娶妻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不要步你爹的后路。可是你现在说要走,离开这大山,说我盼不得你好,我就是想盼你好,所以才活到今天。”
“你要走,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答应,你要走,那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活头了,就一头撞死算了。”
“姆妈!你别这样逼我!我保证!我不会成为我爹那样的人!等我一有出息,我就把你接到城里去,你就跟我一起生活。”
我声泪俱下,句句恳求。可母亲就只是流着泪摇头。
“崽啊,外面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比你活得久,知道的比你多,虽然你读的书比我多,可书上又有多少是真的?”姆妈摸着我的脸,“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为了好好过日子,何必这么折腾?”
“可是姆妈,你让我去试试,我不试我会后悔的,我如果没有成功,我就回来,我就回来陪你,爹他变成那样是他没有读什么书,我跟他不一样的,我读了那么多书,我去跟村里领导求情,让他们再给我一点资助,如果实在不行,我就一边半工半读,我还可以自学自考。”
我抱着母亲,抱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我说,“姆妈,你给我十年,给我十年出去拼的机会,但我保证,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你,等我有了钱,我就把你接到外面,那时候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姆妈。”
说到不能自控,我跪在母亲面前,我向她磕头,一声一声。
母亲颤抖着身体,根本扶不起我。我是下定了决心的,可是我没有钱,我必须得到支持,自己的这些想法才能得以实现。
我一直磕,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失去。
哭声。磕头声。
绝望。
然后我听到母亲说:“你走吧,我答应你,走吧。”
那时候,我不懂母亲说出这句话时的决心与绝望。那时候,我觉得我能做到我想做到的一切事情。
村里之前用第二名顶替了我去县里,所以没办法再拿出一份学费。千求万求,村支书心软,再从补助里拿了一些。
由此,我得到了一半的学费资助。
在我走的那一天,母亲瘸瘸拐拐地在后面跟了好久,我流着泪,说:“姆妈,你回去吧。儿子一定会挣到钱,然后带你去治病。”
母亲含着泪笑着对我说:“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姆妈不要你担心,姆妈只有你了。”
“我会的,姆妈。你身体不好,天冷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多穿点。”
“好。”
“那我走了,姆妈。”
“好。”
我转身,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告诉自己能忍受这离别之痛。
可是听到母亲在身后说:“儿啊!好好照顾自己。”
我开始泪流不止。
我的高中生活简单而清苦,为了省钱,我选的是食堂最便宜的菜色。
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
母亲每个月都会寄来生活费,我知道那是母亲用病痛换来的钱,所以格外珍惜。
每一周星期天放假,我都跑到小卖部跟母亲打电话,我家里那时候还装不起电话,母亲便每周走到村委会去。
电话里,她总是说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今天家里的鸡又下了蛋啊,她只卖了一点,剩下的要等我放暑假回去给我吃。
诸如此类的话让我听的很心酸,我问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她也总是说没什么大问题,都是以前的老毛病了,不碍事。
我全心全力地学习,可是无论我如何地努力,我的成绩都只能在班级十名左右浮动。
英语这门科目,我永远赶不上,听力更是惨不忍睹。
那时候放听力就是一个录音机,班里有几个特别上进的女生,天天借录音机去练听力。
可是我性格内向,又自卑,从来不敢去借,或是跟她们一起听。
于是我便琢磨着买个小型录音机,在当时,那种录音机对我来说并不便宜,是我三个月的生活费。
我放假去外面找兼职,可是稍微挣得多的工作都需要成年,没办法,我就只能到一个小餐馆里当服务员,去后厨洗碗。
那个老板之前答应我说是一天50块钱。
可是在我做了两天之后,他一共就只给了我70块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一个学生,给我70块钱就不错了。
那时候,我像一个柿子一样被人捏来捏去。我的抗争对他们而言毫无作用。
周末临时工的工作很难找,有时候碰到了就是运气。
而且还要看老板人好不好,会不会少给钱。
即使每天为了钱担惊受怕,但是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却觉得很自由,觉得我跟他们一样,每个人来去匆匆,无人关心我是否贫穷,是否自卑。
寒假时候回家,母亲高兴地像个孩子,总是问我在外面生活的点滴,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我爱母亲,可我却开始厌恶这里的生活。
有时,我会对母亲的问题感到厌烦。
有时,会忍不住向母亲感叹外面的生活有多么多姿多彩。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你是我的崽,是大山的崽。”
母亲或许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叛逆。
可我不想承认,我觉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我觉得母亲跟村里的人一样,他们都就只想做水,可我不一样,我想做人上人。
慢慢地,我对金钱有了急切的渴望。
会把母亲给的生活费偷偷省下来,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我发现,物质能拉拢友情。
没多久,我就认了一个老大,他是老师的眼中钉,可却是我心中的大哥,他带我做各种各样疯狂的事,逃课,上网,偷钱。
我在这样的堕落中找到了存在的快感。
不再被别人无视,我喜欢被议论的感觉。
而且我也认为,读书这种事只要上课认真听就够了,我就可以保持自己的成绩不掉。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
我再也不是那个为了想提高听力,独自打工赚钱买录音机的张平安了。
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老师打电话通知我的母亲。
可母亲根本来不了,我在电话里跟她发誓,要痛改前非。
母亲哭着说:“平安啊,你不能成为第二个张长根啊。”
我怀疑,我的血肉里藏着父亲的影子。
后来,我退出了那个团体,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学习,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以前那个单纯的张平安了。
母亲含辛茹苦,供我读了三年的高中。
我高考发挥失常,只过了二本线。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我一边哭一边笑,哭我怎么就考了个这么低的分数,笑我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大山。
填志愿的时候,我瞒着母亲,填了东北的一所学校。
后来母亲看到通知书的时候,哭着说怎么那么远,我骗她说,老师说,以我的分数,只有往北,才能读到一个好点的专业。
我跟母亲说,等我有钱了,就把你接到城里去。
母亲只是说:“姆妈只要你平平安安,多回来看看姆妈。早知道现在会隔那么远,那时候就不让你出去了。”
听了这话,我也只是笑。
我不懂我为何会如此厌恶这座大山。
母亲说我是大山养的儿子,可是儿子不孝,一生只想离开大山。
母亲在我大二的那年冬天去世。
我拼了命地赶回去,可还是没有赶到看她最后一眼。
我发了疯地问医生:“为什么?为什么?”
医生只是说,你做儿子的,自己姆妈肝癌到了晚期还不知道?
肝癌,肝,癌症。
愣在手术室的门口,我的脑袋里嗡嗡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现在,我也想不起来那个下午我是怎么度过,怎么被人领着去看母亲那张枯槁的、青白的脸。
在送她上山的那一天,下了很大雨,打着伞,也还是把照片弄湿了,镜框上的水一滴一滴的流,就像母亲的眼泪一样。
姆妈,儿子不孝,答应你的话,永远都做不到了。
母亲永远都在大山里出不去了。
毕业后,忙着创业,很多时候,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那几年,忙忙碌碌,没挣到什么钱。
有一天晚上,大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平安啊,回来看看吧。都过了三年了,到你姆妈坟上看看吧。”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这么久。
我说,“好,大伯。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立马回去。”
年底的时候,我回到了村里,山上很冷,母亲的墓碑上结了厚厚的霜。
一时之间,往事涌来,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何要留着我不让我走。
人生不易,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她的爱隐秘,自私,伟大。
那一天我坐在母亲的坟前哭得像个孩子,就像母亲送我去上高中的那个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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