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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般散去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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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30 18: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Arvo Pärt -  Spiegel Im Spiegel
  我从来不是一个习惯早起的人。即使有那么些日子,我曾经尝试过调整作息,其后还是会不自觉的越睡越晚,上午也就自然而然的越起越晚。然而在那个夏天的早晨,更准确的说,是日出之前,不知怎么我就醒了,然后再也睡不着。我走到窗前,拨开一线百叶窗,微亮的黎明,屋前弥散着柔和的白雾,不浓不淡,映衬着这大多人仍在酣梦的无人之境。我突然被这雾带出些兴趣来,穿好衣服,拿上相机,就出了门。山坡上也披着一条白雾,轻轻的翻往山的另一侧。没有理由的,它就像带子牵着我,走过山坡,直到那边的花园。
  
  我在花园里梦游般转了个圈,什么也没看到,回到了花园入口,那儿种着排树。正在这会儿,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阳光穿过树枝,在林间的雾气中绽放开来,像惺忪的睡眼睁开时的睫毛。在那几分钟的惊愕里,我按下了很多的快门,试图抓住这罕见的景象。事后在照片中,能看到有三三两两晨跑的人们从我身前经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有听到任何声音。那个清早,静谧得如同一切都在这层晨雾的轻纱后被拉远,又在日出后慢慢散去,和我所有在香槟经过的夏天一样,消失不见。
  
  
  初到
  初到香槟,是在08年的夏末。航班因为台风延期,凌晨才抵达芝加哥,然后在午夜再转车去往香槟。除了我(当然还有司机),同行的人们大都睡着了。我一直望着窗外深黑色天幕下的原野,一直望着。平原不知道是何地开始的,也不知尽头在哪。偶尔经过的城镇稀疏的灯火,才提醒着我,夜车正在这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滑过。天色将亮的时候,车终于驶入了镇子,停靠在一条街边,有着不少招牌,却几乎没有灯光。其他人陆续被接走,只剩下我们,守着几个行李箱,站在四下无人的街头。这,就是美国了吧。
  一两天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下车的地方,离我要读的学校的中心,只有一街之隔。校园很大,却出奇的空旷。整个目光所及之处,经常只能看到一两个人,就像一根长长的电线上只停了一两只鸟儿。出国之前,我已经在熙攘拥挤的北京待了好些年了,这种异国他乡的空旷,对于我而言是种陌生之外的陌生。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了,只有我们的到来,像是一些雨点落入水面,稍微激起了点儿涟漪。
  
  
  临近夏天的末尾,忙着租房、制备家用、办理各种手续,学校里人也慢慢的多起来,时间似乎才开始渐渐加速,夏天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扰动后,越来越快的卷入一个漩涡,消失在其后疯狂的落叶和北风里。反倒是那些个等公车时冻得瑟瑟发抖的冬夜,深深印在了夏天的背面,闪闪发光。
  冬去,春逝,夏天终于又来了。公立大学的夏天总是很长,从五月中到八月底,有三个半月的时间。五月的第二个周末,一放假,学生们似乎总是争先恐后的逃离这里。回家、旅行或者实习,学校的师生几乎占去了这个镇子一半的人口,所以空旷几乎是种必然。即使像我们这样不分寒暑把活干的研究生们,在呼朋引伴的头两年,也总是不亦乐乎的计划着去哪个国家公园,或是把攒了个把月的假用来回一次国。所有这些夏天应该做的事情,似乎都不会分派给这个校园,或者这个镇子。
  
  习惯
  也许是隔得太久了,到美国后最开始的几年夏天我都做了些什么?当我试图从回忆里找到答案的时候,我需要想很久很久,最后能让我清晰记起来的,都是那些去往别处的时间。关于那些没有出行的夏天,很多时候记忆如同碎片,既然碎了,就捡不起来了。比如有年夏天,我途径香港,回了趟家。然后回芝加哥办申根签证又去了瑞士。接着一回来又开车跑了美国的几个城市探访老友。总之那个夏天,忙碌得马不停蹄。可那中间总还是夹杂着在香槟的好几周的,我又做了什么呢?很多都完全没了印象。哦,对了,只记得有两三个下午等公车时,会看到不远处的天空有热气球经过,我有时会抬头一直望着,直到它消失在视野里,觉得它像极了那个夏天脚不沾地的自己。
  
  在香槟待了两三年以后,会慢慢看清楚,这里的夏天其实是一张旋转门。每个初夏的五月,总有一批批人穿着学士服在校园各处照相,在宿舍和停车场前拥抱,然后去往世界各地,不再回来;再到夏末的八月,又有一批青涩的学生,推着大行李箱从大巴车上下来,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坐着,翻看着地图和新生手册,一如当年的自己。看着这些,我会有种自己是局外人的错觉,仿佛他们是河里的流水,而我是岸边的石头。
  
  
  我不记得自己是在第几个这样的轮回里,感觉自己已经像是一个道地的本地居民了。和那些只待一两年的硕士研究生比,我似乎有些太过熟悉这个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需要怎么熟悉的地方。我知道哪个角落里有个像仓库式的独立音乐唱片店,每次去那个店里淘二手唱片时,除了店主大都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清楚哪些电影只有镇上一个老旧的电影院才有得放,而且花几块钱还可以跟老板买到一些特别的电影海报。后来我又将这种熟悉扩展到了户外:镇子那些角落能看到怎样的日落;哪个季节又在哪能看到成群的大雁;远近有哪些小路可以连起来跑步;或者傍晚在哪个公园里散步可能会遇到鹿。
  
  
  
  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适应了某种生活环境,时间的纹路会在不知不觉中变粗。那些对应着每日每时的细节,大概因为雷同,会在无意识中被简并成同一种模糊的印象。好几年在香槟的那些夏日里,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想我真是记不清了。后来的几年,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了拍照,给自己的时间留下诸多线索,记忆会像没有植被抓牢的沙土,被冲走得更干净。
  
  细味
  时间也许又是被人流拽着走的。每年一入夏,街道上,校园里,人迹寥寥,镇子就会突然回复我初来乍到时的安静。然后时间就又像被人拨慢的钟,减慢了流动。习惯了这种节奏,我会在夏天时过得更放松些。就像照片里拍的那位小哥,我也可以走路回家,不紧不慢,踩到草丛上时就把鞋脱掉,从山坡上一路下来。因放松而闲适下来的光阴里,我有更多的时间和心情到处走走。有些地方,不要说旅行者,就是在此地住了好些年的人们都觉察不到的角落,渐渐的在我的眼里焕发着光泽。这是我慢慢喜欢在一个地方长住多过旅行的原因:不是像一颗蒲公英伞从这儿被吹过,我需要像是棵被移植的大树,重新扎了根,可以慢慢触摸每一寸土地。
  我家小区的入口旁有块荒地,至少在搬来时,我依稀记得是块荒地。除了齐腰深的野草,那会什么也没有。后来大概因为一个生态项目,志愿者们在这里种了很多本地的野花。小甘菊,薄荷,松果菊,黑心菊,蓝花马鞭草。。。这些花确实本来就属于这片土地,所以在夏天它们会疯长,会怒放,让人真切的体会泰戈尔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大簇大簇的花,一直连绵到远处房屋的跟前;一批一批的更替,一直绽放到整个夏天的尽头。
  
  
  
  志愿者们大概看见我好几次了,有回居然邀我一同去除草,我想偷懒,笑着说我还得赶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去前边的花园拍些照片。我是真的要去那花园的,这是惯常的线路,就是那个我在晨雾里梦游过的花园。在夏日里,它也是个好地方,周末常有婚礼举行的那种好地方。但更多的时候,这很安静,你能听到蓬头在洒水。如果没有洒水,那就能听到蜜蜂从一枝花上弹起,落在另一枝上边。我喜欢拍那些藏匿在苗圃角落里的草,和繁茂枝叶背后的果实。这些细节,像极了人生里一直被遗忘的很多时间。它们稀松平常,没有戏剧化的记忆点。如果不是照片,我不会在几年后的今天还能想起它们。想抓住时间里迅速被冲走的一些东西,这大概是我迷恋拍照的另一个原因。
  
  
  
  后来我攒了个相册,叫做“一整个哪都不去的夏天”。那个夏天,没有去看山,没有去看海;没有坐上飞往另一个国度的航班,也没有长长的公路旅行穿过他乡。我的确哪都没有去,一直待在镇子上,等着我女儿的出生。在等待的时间里,每天有很多的时间散步,从山坡到马场,从公园到池塘。很多日常不会多看一眼的有趣细节,像树荫下雨后的蘑菇一样生长出来。
  
  
  
  
  比如池塘边的花草,在五月底的时候还不曾看到,这会却映着盛夏的波光满满的开了一圈。大概世界上夏天的各处角落里,总有这样的新生命,你若不守着她们,你不会看清楚她们是如何萌芽然后茁壮生长的。
  
  
  
  “你忘记了你想记住的,而记住了你想忘记的。” 科马克·麦卡锡在我最喜欢的那本书里曾写过这么句话。如果不是后来的一些照片,关于那个夏天,除了女儿出生的兴奋和紧张,记忆里也许还会拖着条长长的疲惫的尾巴。孩子出生后作息是昼夜颠倒的,一个多月又有了胃酸反流的问题,怕吵着邻居,很多时候得整晚立着抱她。好些个夜里,熬到终于太困的时候,她仰着小脸睡着了。抱着她走到窗前看一眼,天边又已经微亮。
  可是等到那个夏天过去了,再回头翻照片,夏天最后一个月里,我居然还是有空隙出去转悠的。虽然范围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只是房前屋后。这些草地里,可能我都来来回回踏过上百遍,并无稀奇。然而在雨后,或者日落前时分,阳光穿透草丛的时候,居然也会有这些迷人景象,被我不知怎么的就遇到了。这些熠熠生辉的光影片刻,也清楚的告诉我,疲劳就是疲劳,它不是痛苦,不是那种撕心裂肺拉扯你再也无暇他顾的痛苦。那生活就是好的,这一整个夏天我都该好好攥住。
  
  
  
  离别
  也许我们生命的长短,从来不取决于年月,而在于你还记得多少东西。
  离开后一年多了,今年,同样是夏天,我又回了趟香槟。到处走走,真好,云还在天上,树还在原野的尽处,马儿还在围场里。这片土地之于时间,就像是旧时水车的轮子,在封闭的圆圈里任由四季往复。而我们这些过客的灵魂,却在水车下淌过,只有顺流,没有逆流。
  这让我想起去年我们离开的时候,也是夏天。那会女儿还不足一岁,夏天也未过半。为了完结工作,收拾搬家,一切都太过匆忙。东西装了满满一车,起身赶往芝加哥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但是那天路上,下了场很大很大的雨,整个视线都是模糊的。而到了芝加哥,我依旧偶尔能梦到那个住了七年的镇子。在梦里,我又莫名的醒来,然后走入一场晨雾。
  
  后记:
  这篇文章其实写于2016年的夏天,2017年人们听到香槟这个地名的时候,可能又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官。前两年发在网上的几篇香槟故事,留言里常会看到有人感慨“这是哪儿?真想申请来这里读书。”每当我看到这样的回复,总是诚惶诚恐,怕还在念书的同学们完全依据我的几篇文章,将这里想得太简单太美好。
  而今年夏天因为章莹颖的不幸,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地方,却又是几乎一边倒的将这里想象成穷凶极恶之地。其实我文章和照片里的香槟,更多的是我自己的经历和心境;而章莹颖遭遇的不幸,作为在香槟留学这么多年的人,我也能体会到她家人揪心的痛,但这和近段时间一长串的悲剧:比如横滨的陈宝兰陈宝珍姐妹、温哥华的Marissa Shen一样,更多的时候并不能代表一个地方的普遍治安状况,而是警醒着我们在这个危险无处不在的世界更应该有的安全意识。
  所以终于还是决定把这篇文章发出来,希望朋友们出到异国他乡,既要在人身安全上更加小心,也可以抱着更积极和宽容的心态去生活。毕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地方,既非地狱,亦非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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