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东西，眼睛看不见。”
✎ 天下网商记者 毛晓琼
2014年是曾德钧的人生分割线。
那一年，他从国内一等一的手工匠人，摇身一变成了智能硬件领域的流量网红。更要命的是，那一年他已经58岁了。在浩如烟海的企业家群体里，似乎还没有谁能在这个年纪，如此深刻地改变自己的商业逻辑。
改变最大的是销量。2018年，猫王收音机销售超过100万台，双十一当天，仅仅是一家天猫旗舰店就卖出了近3万台。这个数字要是放在10年前，曾德钧要卖100年。
也有一些不变的。比如说，他还是每天卡着点挤地铁上班，喜欢穿一身军绿色的工装服，身后二十多斤重的背包里随时能掏出6、7台宝贝收音机。
“匠人在互联网上也能活得很好”，曾德钧真诚地说，“但前提是你得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别叫我“胆机之父”
曾德钧厌倦了采访。
2015年10月，他曾在一场公开的演讲上，表达了对CCTV的感谢。原因是那一年，猫王2收音机众筹到了360万，引发了业界轰动。CCTV新闻频道跟拍了他5天，播出了一条12分钟的片子。那时候的曾德钧刚刚上路，猫王品牌渴望宣传。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2018年，猫王收音机销售额超过3个亿。被视为品牌代言人的曾德钧，频繁受邀出现在各大论坛。面对台下那些迷茫的年轻人，他的任务只有一个，讲好猫王故事。
“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呗，很多人是第一次听，但我已经讲了一百多遍了。”曾德钧在某场论坛上演讲
但厌倦归厌倦，每次看到公关递过来满满两页纸的采访提纲，曾德钧都会尽量安排时间。
“我喜欢认真的人，我也是认真的人，所以我不会为难你们。”
曾德钧的认真，其实更接近于是较真。为了做好一台收音机的音色，他从国外买几百台样品回来拆装研究。为了做一次让人信服的众筹，他亲自回答所有用户提出的391个问题。为了武装头脑，他报名参加了10多个互联网创业的学习班，一年要飞上百趟。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可以佐证，上世纪90年代初，因为做出了中国第一台商业化的胆机（也就是电子管的放大器），曾德钧被圈内人称为“中国胆机之父”。曾德钧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技术的集成者，担不起这个名号。几次抗议无效后，较真的曾德钧把自己女儿的小名取成了“胆机”。
于是，在曾德钧的家里，“胆机，胆机，胆机之父在哪里？”成了他爱人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要么孤独，要么庸俗
曾德钧的较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他出生在湘西的一个偏远县城。4岁那年，他被父母带着去看了第一场电影。一开始，曾德钧还算安静，可当屏幕上开过一辆呜呜作响的火车时，他一下就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台前，掀开幕布往里面瞅。
“我就想看看，后面是不是真有一辆火车。我当时想，那些演员肯定都藏在幕布后面。但火车开过来的时候，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后来，曾德钧把这个过程称为从“不可知”到“可知”，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电影是不可知的，母猪产崽是不可知的，月亮为什么会跟着人走也是不可知的。当然，收音机更是不可知的。
7岁那年，他在一个老红军家里第一次看到了一台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一度怀疑是有个体型很小的外星人住在里面。老红军告诉他，这叫收音机。两个礼拜后，他看到几个高年级同学在摆弄一堆线圈和玻璃管。上前一打听，人家告诉他这叫收音机。
“我当时就懵了，那么高大上的叫收音机，这么简陋的也叫收音机？”
后来，他跟着这几个学长，跑到了学校的后山上，真的从耳机里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那一刻对曾德钧的冲击是巨大的，他看着眼前这一堆零散的组件，抛掉了对于外星人的幻想，第一次获得了从“不可知到可知”的心灵体验。采访中，曾德钧用1分钟画出的矿石收音机原理图
几个月后，他就自己捣鼓出了一台矿石收音机，像个宝贝一样，每天带在身上。有一次，曾德钧从收音机里听一个自然科学节目，讲到了太阳和地球的关系。他激动坏了，他把小伙伴们叫到一起，神气十足地发表演讲：我们生活的地球属于太阳系，我们是围绕着太阳转的，而不是太阳转着地球转。
演讲结束后，曾德钧收获了一个“谈匠”的绰号。
“谈匠你能GET吗？南方管弹棉花的人叫弹匠，意思就是这个人夸夸其谈，只会吹牛。但他们的父母都知道我是对的，他们就说，今后你们这群学生里面，只有曾德钧是最有出息的。”
不做潘石屹，我是曾德钧
1976年，19岁的孤独青年曾德钧走出了偏远的湘西县城。
他先是进了部队，做了无线电报务员。后来又进了大学，接触了高保真音响。中国第一台Hi-Fi胆机、第一台Hi-Fi CD机、第一台Hi-Fi级电子管多媒体音箱……曾德钧所有的成就，几乎都萌芽于那个时期。
那个时候的曾德钧，已经显露出执拗的工匠底色。
1987年，他用自己攒下的奖金，买了一套非常高档的组合音响。当时，这笔钱如果用来投资，可以在北京二环以内买两套四合院。
“很多人开玩笑，说你为什么不买北京的四合院呢，如果买了你就是潘石屹了。我说我不要做潘石屹，我宁愿成为曾德钧。”曾德钧喜欢捣鼓音响
这样的故事一再发生。
2004年，曾德钧开始在深圳第5次创业。他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做全中国音质最好的收音机。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从国外买了几百台经典款的收音机，反复拆装学习。为了用一块巴掌大的喇叭布，他得下一千米的单，供应商才肯织。很多老旧的零件停产了，他花几十万找工厂新开一套模具。
他从不在意钱的事。从2004年到2014年，曾德钧每年都做一台不一样的收音机送给自己。有时候，他也在论坛上卖，客户都是上了年纪的发烧友。有的人连续几年都买，曾德钧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3000多块一台也不便宜。那时候没有任何做生意的念头，就是喜欢，顺便分享给喜欢的人。”
猫王出世
事实上，曾德钧的执拗，也是他打开互联网大门的钥匙。
2014年，荒岛电台的主播黎文找到曾德钧，希望合作众筹一台黑胶唱机。价格定在2888元，众筹30天，限量300台。刨去各种成本，200台是盈亏平衡线，如果众筹台数超过200台，赚钱。不到200台，亏钱。
结果20天过去了，众筹数量还停留在82台。
“黎文就跑来找我，他说曾老师，这个项目看样子要失败了。我说既然下决心做了，就不能让它流产。黎文说赔钱也做？我说我敢，你敢不敢？”
后来，这两个发起人决定赔钱做。他们写了一份公告，大意是说，由于众筹进度不理想，原本是要放弃的，但为了满足这82个人的愿望，愿意赔钱做100台。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仅仅一周时间，300台众筹满额。最后几天，原价2888元的众筹资格，在微信群里一度被炒卖到了4500元。
“后来我们也分析过，我们觉得是那份公告打消了观望者的顾虑。赔钱也要做产品，不是真正有匠心的人，谁会这么做呢。”猫王F4团队，左二为曾德钧，右一为黎文
后来，黎文加入了猫王团队，他帮着曾德钧策划众筹卖货，猫王1和猫王2，都取得了让人艳羡的成绩。其中，猫王2在2015年3月众筹了1800台，卖了360万，创下了当时硬件产品众筹的最高纪录。
很有意思的一个细节是，吴秀波、高晓松、窦靖童这些明星，都成了猫王走红的幕后推手，他们和猫王收音机同框的照片迅速在网络上形成二次传播。
为此，曾德钧没花一分钱。他从别人那儿听说，吴秀波是在拍摄杂志封面时，从一堆道具里挑出了猫王收音机，拍摄完成后，吴秀波又反复确认，要求杂志必须使用这张照片。吴秀波、高晓松和猫王同框的照片被写进了猫王的PPT
2015年，猫王卖出了1万多台收音机，如果按照过去的传统模式，曾德钧要卖30年。也是在那一年，曾德钧要求助手在自己的PPT最后加了一句话：一个猫王2众筹结束了，而一个传统产品的互联网历程才刚刚开始。
去你的！我要燃烧燃烧再燃烧！
“重要的东西，眼睛看不见。”这是曾德钧很喜欢的一句slogan，出自于法国著名的儿童小说《小王子》，也是猫王小王子系列的由来。
但什么东西是重要的呢？这是让曾德钧纠结最久的一个问题。至少在两年前，曾德钧认为，原木手工是重要的。
2016年，小王子系列的第一代产品上线，399的价格，更便携的外形，捕获了年轻消费者的心，上线当月的订单就有3万台。小王子一代产品，依然坚持原木手工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因为曾德钧坚持的原木手工，小王子每个月最大的出货量只有2万台，一超过这个数字，产品质量就会下降。在2016年的那场资本寒冬里，每个月800万的销售额并不安全。团队里的年轻人劝说曾德钧，改用更流行的金属外壳。
曾德钧犹豫了。
说来也巧，这个时候，世界著名手工精酿品牌，苏格兰百富邀请曾德钧和其它四位中国匠人，为它拍摄了一组宣传片。在和对方的交流中，曾德钧得知，即便是百富这样的百年企业，也会随着市场的变化，改进手工酿酒的技艺，增加产量。
“他们告诉我，如果按照最传统的做法，百富威士忌走不出苏格兰，更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品牌价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顿悟了。”
后来的故事顺理成章。小王子的第二代OTR发布了，走的是致敬经典的复古风，当月的销量卖到了惊人的10万台。小王子OTR系列，奥黛丽粉丝款只在天猫上销售
也许是为了记录自己的转变，曾德钧特地为这个系列拍了一条宣传片。片子里，他一人饰演了8、9个角色，从政界精英到商界奇才，从运动健将到摇滚歌者，从2016年一路倒带到1960年。最后，曾德钧骑上一辆黑色哈雷机车，在激昂的BGM中，披头散发轰鸣而去。字幕恰如其时地打出五行字：
他们文质彬彬，他们小心翼翼……
他们说你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去你的！我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我是60岁的曾德钧！
我渴望燃烧燃烧再燃烧！
电台文化就是连接人和声音
OTR这个名字，出自于凯鲁亚克的《ON THE ROAD》。据曾德钧自己说，在纠结于坚守还是改变的那段时间里，他反复翻看这本书。有一句话对他触动很大：
就此告别，却也期待，那蓝天下再一次疯狂的冒险。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年轻人的簇拥下，60岁的曾德钧开始了疯狂的冒险。
去年，猫王主办了一场电台复活节，15位电台DJ被邀请到摩洛哥撒哈拉沙漠上的一艘木船上，50多度的高温里，他们连续24小时向方圆几公里外播送节目。
这是撒哈拉沙漠第一次收到电台，附近酒店的本地员工甚至都不下班了，坐在门廊里听广播。
直播结束后，曾德钧放了一把火，他把木船烧了，招呼所有人在火光中合影。曾德钧和电台DJ在木船前合影
他在致敬《海盗电台》，那是一部讲述上世纪60年代的电影。1966年，英国有一群电台DJ，为了打破BBC对流行音乐的管控，在海上驾驶一艘叫Caroline的船，24小时不间断地播放摇滚乐。2500万英国人（超过总人口数的一半），都在收听这个非法的“海盗电台”。
这个故事脱胎于真实事件。直到2017年，海盗电台才获得合法执照，现在依然漂在海上直播。
“其实他们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连接人和声音。这是电台文化的本质，也是收音机存在的意义。”
于是，关于曾德钧所有的疑问都被解开了。
为什么他在58岁的年龄还愿意不顾风险地拥抱互联网，为什么一个镜头NG30次还要频繁拍摄宣传广告，为什么他能够丢下匠人的清高放弃原木手工，为什么长途跋涉跑到火热的撒哈拉折腾自己。
“简单、高效、优雅地连接人和声音，这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曾德钧再一次真诚地说。
— 今日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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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8 18:4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