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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o 剧中人:我不愿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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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9 00: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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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城市出现了海量小黄车的堆积点。

  首图 | 视觉中国

  *本文首发于财经杂志(ID:i-caijing)

  作者 | 《财经》记者 张珺

  那么多的钱和那么多人的青春烧掉了,留下一个好故事。

  三年,ofo 搬过四次家。办公室迁移恰如其分刻画了这家公司的浮沉轨迹。前三次,由于资金池充盈和团队壮大,办公环境愈见开阔、华丽。只有最后一次是倒退。

  2018 年 11 月 5 日,ofo 搬离见证它鼎盛期的中关村理想国际大厦。这是幻梦结束的一刻。

  一位 ofo 的 80 后中层人士告诉《财经》记者,他原先觉得 ofo 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很美好,后来他的想法改变了。创始人说“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赢得战争”,但是“你是那个我们吗?你是那个代价”。

  短短三年时间,在资本的助推下,ofo 以无可复制的速度攀上巅峰,而又以始料未及的速度跌落。于商业社会而言,这是一个无比极端的案例——所有急剧的内外冲突,在最短的时间,降临在一位 27 岁 CEO 身上。

  在这个 ofo 乃至共享单车行业的冬季,《财经》找到 15 位 ofo 员工,希望从他们的视角还原这段往事。为了追求故事的完整和中立,这 15 名员工来自 ofo 各个分支,加入时间和圈层各异。他们有刚毕业就跟随戴威创业的元老级员工,有已过而立、背景光鲜的中高层职业经理人,也有骤然空降和神秘撤退的“滴滴系”。

  它或许是一个令人难以喘息的故事。在大起大落的剧情脚本中,你能看到不同剧中人的剪影。

  一个自称在工作中软弱、不与人争的 90 后,后期看到公司每况愈下,在一次会议上公然对其他部门领导说:“你们太不负责任。”

  一名早期加入、后因多轮人事更替离开一线的员工说,他们一直在等。“都到这种时候了,没有人比我们更忠诚,公司危难的时候该我们上了吧。”他说,“结果也没有。到后面,说实话心有点凉。”

  一位离职高管发现戴威也变了。在经历大风大浪商业的血洗之后,这个喜欢吃马路对面便利店盒饭和包子、对财富没有贪欲、个性单纯甚至有些内敛的 CEO,从去年什么都相信,变成今年什么都不信。

  ofo 的故事还未剧终。即使台下观众已经疲惫倦怠,喝彩者寥寥,台上却无人愿意鞠躬谢幕。这个故事承载了太多人的金钱、名望和热血。一旦泡沫破灭,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车、那么多的青春和梦想,都将灰飞烟灭。谁也不愿意摁下“清算”的按钮。

  据《财经》了解,创始团队在求助政府官员,谋求上市的机会;投资人中,阿里、滴滴、中信产业基金、DST 组建 ofo 还债委员会,进行债务重组;不少供应商同意债转股,这是他们拿回钱的唯一选择。

  ofo 的员工们也不希望就此作散。“风口要结束的时候,难道我们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吗?”一位员工反问道。

  对于这些缺乏商业历练的年轻人,他们在故事的开始时,往往有着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很快,现实会教育他们。而今天的荒谬之处就在于,现实是扭曲的。

  01  

  最好的时光

  在 2017 年初年会上,酒至酣处,现场有人带头开始背诗。一位员工当场背了一首《滕王阁序》,戴威奖励 1 万元

  即使冷空气已经侵入骨髓,他们依然难以忘却曾经温暖而酣畅淋漓的日子。

  “那是相当的 rock and roll(摇滚)。”林春木(化名)于 2015 年 9 月加入,他这样评价在 ofo 的早期时光。这时公司不过十来人,刚从唐宁 ONE 小区搬至向西 3 公里的立方庭。对诸多员工来说,立方庭是承载他们原始荷尔蒙、野性和青春的地方。

  有“老三狗”之称的 ofo 元老——纪拓、陈正江和王耿,此时已是风云人物。他们是 ofo 上一个创业项目“ofo 骑游”仅留的三名员工。其中,纪拓经历最传奇,他曾七次入西藏,因为太爱西藏,毕业后在那里做了一年公务员。

  立方庭是临近北京大学的酒店式公寓,ofo 在这里拥有一套双层复式。运营坐一楼,产品、技术坐二楼。上午,运营经理会先到城市巡查,临近午间回公司。每当纪拓回来,他总是拿起吉他,拨动琴弦,一群人跟着手舞足蹈唱起歌来。“干活干着干着就唱起来了。”

  2016 年初加入 ofo 的夏一檬(化名)说,他们经常晚上加班到 10 点。走出公司,一群年轻人骑公路车从海淀出发,向南至公主坟,再一路向东横穿整条长安街。接近凌晨回来,又跑到北京大学小西门吃夜宵、喝酒。一直折腾到凌晨 2 点才回家。

  “我们这里几乎就没有超过 25 岁的人。”林春木有些亢奋地说,这帮人年纪差不多,爱好差不多,彼此称兄道弟;一起骑车去古北水镇,去白洋淀;聚会吃火锅——“一上来先来四十瓶啤酒,所有人必须喝醉。”

  1991 年出生的戴威这年 25 岁,刚从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硕士毕业。他家境优越,父亲是国企董事长。一位下属评价他,“是好学生,但骨子里叛逆,有很强证明自己的欲望”——当年别人说他考不上北大,他考上了;别人说他竞选不上校学生会主席,他选上了。“那真是个奇迹。”这位下属认为,这两件事奠定了戴威的性格。而 ofo 的四位联合创始人(薛鼎、张巳丁、于信、杨品杰)也都来自北大。

  这时戴威经常和员工一起喝酒。林春木惟妙惟肖模仿起戴威,喝大了站起来,右手拿烟,左手举过头顶说:“Everyone,have my word。”不过通常的状况是,喝多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 2015 年至 2016 年绝大部分时间里,ofo 的故事始终围绕高校展开。2016 年 4 月,它遇到扩张中第一个麻烦——已经进入 20 所北京高校的 ofo 订单徘徊不上(2 万单/天)。大量社会用户和学生把车骑出校外,自行车丢失率很高。为表示不欢迎,ofo 将社会用户价格从 5 元上调至 30 元,但没能把这些“不速之客们”吓退。

  清明节期间,眼看着订单量一直往下掉,戴威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封校。趁着“五一”劳动节,ofo 全平台暂停三天。夏一檬还记得,他们满北京城寻找失踪的小黄车,找到后拿钢丝锁把车一辆一辆锁住,标记位置,到傍晚租货车统一运回。最终,他们从校内、校外分别找回 3000 多辆车。与之同时,员工穷尽手段,比如到菜市场发传单、找拾荒者,最终以 10 元/小时的薪水雇来约 50 名老大爷看守校门。

  封锁学校大门虽让 ofo 背负骂名(因学生出校活动不便),却让他们尝到了实际的商业甜头。平台重启后,北京高校单量攀升。

  一个生动的细节是,有黑摩的司机不爽共享单车影响他们生意,砸 ofo 的车。ofo 后期转化了一批相当数量的司机当修车师傅,化干戈为玉帛。

  ofo 此时处在双线交错的转折上。一来 ofo 正执行其扩张野心——它的计划是先从 1 个学校到 20 个学校,再从 1 个城市到 5 个城市,5 个城市到 20 个城市,目前刚打完第一场战役,开始向其他城市摸索;另一方面,他们在寻求第一笔以千万美元计的大额融资,B 轮往往是决定企业生死关键一步。资方对戴威的要求是:请证明你有日均 10 万单的能力。而整个北京高校,还只有 5 万多单。

  纪拓建立功绩就在这时候。ofo 最早拓展上海和武汉高校,认为两座城市可平分秋色,分别贡献 3 万单。不料上海连绵下雨,且上海学校游说门槛高,薛鼎亲自去前线督战也无济于事。而伴随 5 月 17 日营销冲单活动,仅武汉一城就贡献 4 万多单。武汉的负责人是纪拓。

  “如果没有这 4 万多单我们 B 轮融资就很悬,当时是救命钱了。”夏一檬事后回忆。2016 年 9 月,ofo 宣布完成千万美元 B 轮融资。这为纪拓日后成为“雄踞一方的诸侯”提供了基础。2017 年初年会,戴威颁给纪拓一辆牧马人。

  也在这个 800 人的年会上,酒至酣处,现场有人带头开始背诗。一位员工当场背了一首《滕王阁序》,戴威奖励 1 万元。

  02  

  钱!疯狂的钱!

  花不完的钱!

  公司最鼎盛的时期,ofo 前台都通过猎头来招

  正当 ofo 兴高采烈品尝封校带来的一系列胜利果实时,摩拜在上海街头崛起。

  因为车辆密度高,ofo 在高校的运营效率令人欣羡。据员工透露,一辆车一天能被骑 10 次,每次 5 毛钱,一天挣 5 块钱,一个多月就能收回成本。“模型太好了,大家有点沉醉在里面。”然而,除了来自投资人的催促,2016 年 8 月 14 日发生一件事,彻底激怒了 ofo。

  这天上班,ofo 员工发现摩拜用 200 辆车,把方方正正的立方庭包围了。“别的地方一辆自行车都没投,明摆着是欺负人。”夏一檬至今气愤。他们商量要把这些车挪开,戴威回复说“不用”。

  摩拜的举动让 ofo 惶恐。摩拜一辆车成本 3000 元,是小黄车彼时成本的 15 倍。他们担心摩拜足够受欢迎,更担心其背后有强大生产能力。摸不清对手虚实的 ofo,当即组织人在每日凌晨 3 时到中关村数车。连续三天,他们发现摩拜只是把相同的 200 辆车,每晚装车挪到不同地方,才制造出车多的假象。而当他们悬着的心刚放下一点,2016 年 9 月,摩拜又明目张胆挺进北大,ofo 的大本营。ofo 终于坐不住了。

  一声令下,ofo 重开校门,小黄车涌入城市。这距离它封锁校园刚刚过去四个月。从此,共享单车战场真正有了硝烟的味道。

  2016 年 10 月底,刚拿完融资的 ofo 将办公室搬到互联网金融中心,短暂过渡两个月后,又于圣诞节搬至理想国际大厦。这里可俯瞰北京大学,也是众多知名互联网企业云集地。在理想国际,今非昔比的 ofo 全面迈入大扩张、“大跃进”时期。


  “热火朝天的,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当时觉得我们就该赢。”一位 2017 年 5 月加入的员工用“一场光荣的变革”来形容这种感觉。她记得入职第一天,理想国际 11 层人多到装不下,他们只能把一个长条桌夹在过道里,三人挤一张桌子。第二天又有人来,实在没座位,领导开玩笑说:“你坐个自行车上吧。”

  向 ofo 汹涌而来的,除了敌人,还有金钱和欲望。公开资料显示,ofo 在 2016 年 10 月至 2017 年 7 月共完成四轮融资,从 C 轮到 E 轮,总融资额超过 12.8 亿美元,约合 88.9 亿元人民币。涉及投资方包括滴滴、阿里、小米、蚂蚁金服、DST、中信产业基金等十多个明星资本。(同时期摩拜披露的融资额超 9.15 亿美元,约合 63.5 亿元人民币。)


  “我们那时候觉得,投资的金额远大于我们需要的资金量。有资金积压太多,一下子使用不掉的情况。”一位 ofo 离钱很近的员工说,“太多了!虽然这个钱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花得那种疯狂感……”

  彼时业界公认的共享单车竞争模式是:融资-扩产能-铺车。绝大部分资金都流入自行车采购中。据《财经》记者了解,2017 年 3 月至 7 月是 ofo 采购最疯狂的五个月。每个月采购量为 300 万-400 万辆,总计采购 1600 万辆单车,实际履行约 1200 万辆。

  一位 ofo 供应链人士给《财经》记者算了一笔账,那时 ofo 自行车单均成本 360 元人民币,机械锁约 20 元,运输物流约 15 元,合计近 400 元。换智能锁再加 200 元,合计接近 600 元。五个月总采购量 1200 万,乘以 600 元单均成本,得到这五个月的采购应付金额为——72 亿元人民币(该部分尾款是导致 ofo 资金链紧张的因素之一)。

  多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人士表示,ofo 当时很多部门花钱铺张。一个他们常拿来举的例子是,2017 年 4 月 ofo 花费千万请鹿晗当代言人;公司为每个员工购置价值 2000 元的升降桌,而据一位早期员工回忆,ofo 早前办公室标配是 119 元宜家桌子+39.9 元椅子;此外,有管理层还透露过想赞助环法车队,这大概需要花费数千万欧元,当然最后没有执行。

  此前财新网报道 ofo 管理层“一人一辆特斯拉”,据《财经》记者了解, ofo 创始团队有两辆特斯拉,戴威一辆(大概率是公司所有),张巳丁一辆(个人所有)。而杨品杰的车是宝马 x5。

  一位和 ofo 有业务往来的公司高管回忆,当时和 ofo 有一项合作,他们说自己承担哪些费用、多少钱,ofo 的反应是——“你给什么钱,这是看不起我们。”

  “所有人都在抢时间。”上述人士从外部视角看,说:“就像三岁小朋友身边放了一堆金银财宝,谁都想去抢一下。他自己又不知道,别人给他一块糖,他可能就回对方一颗钻石。”比如当时,ofo 的前台都通过猎头来招。

  不过,在其他部门豪放投钱的时候,ofo 对硬件部门相对精打细算。“车和锁想去要钱很困难,成本线卡得很死。”硬件部门员工金叶秋(化名)有些沮丧,“整个硬件在 ofo 的地位是很下面的。”

  一位 ofo 公关部人士解释,这是因为 ofo 和摩拜是两种模式选择。ofo 始终认为自己是互联网公司,商业模式、订单增长和速度为第一位,车和锁不过是完成目标的手段;摩拜从一开始认为自己是物联网公司,因而更看重硬件。

  直到 2017 年下半年,ofo 硬件矛盾此起彼伏地爆发,戴威才引起重视。一次,一批 150 万的智能锁因设计问题无法正常开启,戴威在专项会上发过一次大火。在场人士称,戴威一走进会议室就大声地指名道姓,相关负责人起立。他说了一些类似于“没做好”、“做错了”、“重大问题”、“工作失职”这样的话。

  好消息是,2017 年 6 月,一直处于追赶状态的 ofo 反超摩拜。不过,在无节制的挥霍中,戴威察觉出不对劲。2017 年中的一次内部会上,戴威对在座高管说,大家的业绩和报告都很出色,但是高管对金钱没有概念,这是一件严重的事。

  “所有人都在完成自己的 KPI(绩效),你 KPI 都没达成,还替公司思考财务问题,公司先把你开了。”一位在场人士说。

  在狂热竞争中,对手无时无刻都在刺激你的神经。“2017 年我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每天早上 6 点起床,晚上 3 点才睡觉。”一位 ofo 员工说。“你的大脑会不自觉紧绷,去追赶它(摩拜)的脚步,甚至是追赶前一秒你自己的脚步。”上述供应链人士说。

  一位互联网创业者称,ofo 和摩拜的战争很大程度陷入双方资本的盲目对冲,为了战斗而战斗,忽略了商业本质问题——“你会误以为押金是你的收入,但其实押金是你的负债;你会误以为车是你的资产,做损耗贬值,而不是支出的费用;你没想到采买成本可能是收不回来的,收回来要付出更高昂的代价。”

  上述公关部人士说:“虽然心里面觉得财务模型跑不通,但觉得这么多明星资本进来,自己肯定没有投资人懂。既然投资人认可,ofo 即便自己持续不下去……”他停顿一下说,“无论如何都能持续下去的。”金叶秋说:“ofo 已经起来,我从没想过它能倒下。”

  而一位 ofo 离职高层人士表示,ofo 之所以用一种看似激进的姿态向前走,是因为投资人跟戴威说得非常清楚——“跑到市场第一,这是你唯一的目标,钱的事你不用管。”

  2018 年初的年会上,ofo 请来在立方庭时员工最喜欢的民谣歌手赵雷,举办了一场以“TOP ONE”为主题的嘉年华。场上 3400 人,有员工感到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也有供应商指出,这场年会费用未结清。


  2018年初,ofo以“TOP ONE”为主题举办年会,这时ofo员工3400人,过完年后陆续开始裁员。供图/ofo员工

  03  

  增长残酷物语

  一位老员工说,戴威是一个在商不言商的人。

  竞争的枪林弹雨已经让人目不暇接,公司内部也处在急速扩张带来的不间断权力更迭中。很多人的命运在其中几升几落、几起几伏。心态随之反复。

  2016 年 11 月,在大扩张开启前,张严琪以首席运营官的身份空降 ofo。ofo 迎来第一批“职业经理人”。张严琪是优步中国明星高管,因把成都带成优步增长最快的城市声名大噪。他加入 ofo 时,带来了一支原优步运营团队。

  戴威对张严琪抱有很高期待,但他们的到来让以纪拓为“旗帜”的老员工大权旁落。在张第一次参加的内部会上,一位老员工做汇报,张严琪问了一个问题,老员工不屑地说:“这我不是讲过了吗?”戴威连忙出来调停,略带严厉地对老员工说:“你怎么这么牛呢?”

  戴威对内对外多次表达对张严琪的欣赏。在 2017 年初的年会上,戴威宣布张严琪为“联合创始人”。另一个细节是,戴威举行婚礼,公司高管中仅请了一名伴郎,就是张严琪。

  张严琪彼时带来三名管理层——范若愚接管北京,纪拓带领上十位华北骨干迁往深圳;欧竟接管上海,原城市经理被迫前往杭州;郭庆在总部负责策略。这时发生了一件在内部稍显轰动的事:原上海城市经理和张严琪因一件“小事”在群里发生冲撞,结果是这位城市经理做了辞退处理。

  有员工回忆,高层当时安慰老员工说,他们也知道让这个城市经理走没太大道理,但张严琪刚来,不能让他一点威信都立不起来。这之后老员工变得收敛。张严琪团队接管一半城市,原来的城市经理均降级为运营负责人。

  员工们刚开始适应这一组织变化,ofo 又招了一位运营副总裁——池文明,内部人称“大池”,他曾是阿里中供铁军。大池是单枪匹马来的。按职级看,他在 COO 之下,在所有运营之上,但张严琪团队只听命于张。沉寂数月后,大池从外部招募一支新队伍,多来自爱鲜蜂、回家吃饭等公司。这批人接管了剩下一半城市。

  ofo 运营团队从开疆扩土的老员工,到陆续接管城市的张严琪、大池团队,年龄呈上升趋势。早期员工最年轻,1990 年上下;张严琪的人在 1985 年上下;大池的人在 1980 年前后。到这里,ofo 运营的权力交割还未结束。

  2017 年 7 月 25 日,伴随滴滴系三名高管进驻 ofo——付强出任 ofo 执行总裁,柳森森和南山负责财务和市场,ofo 运营体系又启动了一轮重组。就在他们进 ofo 前,张严琪被调去海外。付强带来运营副总裁萧双生,他与大池形成了短暂“划江而治”的格局——大池掌管中国南部,肖双生把守中国北部。他们的另一个 title 是“南中国区负责人”和“北中国区负责人”。

  “我们这批人属于心态起伏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一位 ofo 早期员工表示。他希望可以尽可能客观地评价这段经历——

  他说,老员工有抱怨,觉得江山是我们打下来的,但换个角度想,我们之所以有机会打江山,是公司招不到更好的人。当公司强大,可以招揽更多更优秀人才,我们让位无可厚非。

  他继续说,张严琪来时,虽然内心挣扎,但会想“是不是我们太狭隘,是不是我们太年轻才有领地意识,是不是我们职业化不够,我们觉得是一种成长”。但是后来看到一批一批人被换掉,从优步到阿里到滴滴再到阿里,特别是这些人能力参差不齐,他的想法开始转变。

  心态崩塌是一步一步的。当时一位能力不错的城市经理,开始在南京,张严琪来后被调到苏州,大池崛起后又被调到无锡——城市越变越小。据一位与之熟识的人透露,大池手下喝醉酒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不是你不行,你不跟我们是一个圈子的。你到我们这个年龄你也这样。”

  一位城市经理至今无法释怀,他在某城市把组装费和合作方谈好价格,他的城市被接管后,职业经理人把价格提回去了许多。“我很生气,中间差价去哪了?”甚至,职业经理人语重心长对他说:“公司好不好,再说,我们要把自己搞好。”他不仅为自己难过,为最早一起开城的 200 位兄弟难过,更为公司难过。

  滴滴空降高管,上述早期员工的心态变了——“你们好好干,干好了上市给我分股权分期权。”而当四个月后滴滴突然大撤退——“坦白讲会有一丝幻想,是不是该我们重新撑起一片天空?”最后老板选择了大池。

  这些只是运营层面。整个 2017 年,包括产品(CPO 陈为)、供应链(副总裁杨飞)、市场(高级副总裁南楠)、人力(副总裁左佳)、财务(副总裁林叶明)、战略(副总裁黄迪),甚至客服(副总裁杜静)等,全部迎来新任高管,ofo 全盘 VP 化。

  2016 年入职的 ofo 员工雷冬雪(化名)说,每一轮融资完都有新高管加入,所有部门都在不断空降领导。经常的状况是,一个领导来,他会招自己的团队,原有员工被边缘化,公司出现冗余。

  由于 ofo 业务的特殊性,轻到软件产品,重至传统制造、供应链、运营,引入管理层背景混杂,包括优步、乐视、阿里、百度、腾讯、福特、沃尔玛、苹果、亚马逊、保洁等。管理挑战可想而知。

  雷冬雪说,他一年都没有跳脱出空降上司的压抑心态。“有种生出来的孩子带到会走被人抢走的感觉。这孩子已经在跑,都已经跑了这么久。”特别是当新上司刚入职,拿着 ofo 的一纸期权递到他手里,说“你看,我给你争取到这么高的金额”时,他崩溃了。

  一位 VP 级职业经理人承认,有时候原来的人不是干得不好,只是突然来了一拨人,他们就得把位置让开。“我当时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而一位接近戴威的人称,他曾私下表达过,“等你成为创始人,坐到我的位置上,你会做同样的决定——把不适合的人裁掉”。但后来他也表达过,自己可能信错过人。

  04  

  大佬、棋子、挣扎

  等锤子真的抡下来,投资人、供应商、用户,无一能幸免。但反过来说,也正是这些投资人、供应商、用户亲手将大锤交到这个孩子手里。

  2017 年 11 月的一天,一支滴滴三四十人军团突然消失。“一夜之间人全没了。”一位 ofo 中层人士描绘那时的震惊,“就像恐怖片幽灵船,上船所有东西还在,咖啡还是温的,但是人没了。那一片空位都没了。”他们打电话过去问,对方说在三亚度假。

  对于 ofo,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反抗行动。滴滴方的反击亦有组织有纪律。一位滴滴系中层人士说,付强比他们早走几天,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撤。“我们不走,在戴威眼中是滴滴系,滴滴这边也反目成仇。神仙打架,你只能被动接受结果。”他们约好同一天集体不出现,连东西都没拿。过了两三周,得知双方交涉告吹,才回去收拾。

  上述 ofo 中层人士记得,滴滴的人回来办离职,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走了走了,江湖再见。”

  ofo 对滴滴的态度经历了三个大转弯,三年走完了从强者崇拜,到蜜月,再到交恶的全过程。

  一位员工回忆起 2016 年:在立方庭时,戴威每天出去见各种投资人,回到公司特别疲惫,没一会儿就趴在工位上睡着。他曾多次对内说“程维是他的贵人”。这位员工认为,这时期戴威和投资人更像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完全没有意识到博弈。

  2017 年 7 月 1 日,ofo 做了一件外界没有看懂的事。这一天,ofo 宣布成立党委,戴威当选为党委书记,联合创始人及核心高管当选党委委员。有高管称,创始人根正苗红。也有观点认为,他们的另一个用意或许是,在董事会公司治理结构之外希望再设一层决策机构,以保证公司控制权。此举表明,ofo 已对股东存有戒心。

  不久,7 月 25 日滴滴高管进入 ofo。据了解,ofo 和摩拜正打响一轮全球范围抢人大战,恰巧部分被滴滴收购未被重用的快的员工大批外流,两家公司都在挖滴滴的人。但 ofo 挖,滴滴不高兴。一次戴威在内部会上说,要去跟滴滴商量一下,“如果我们不找这些人,这些人会跑到摩拜去,那还不如给我们呢”。

  与之几乎同时发生的是,滴滴承诺帮 ofo 搞定软银的投资,条件是让滴滴的高管进来。“戴威年轻,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们提前进来了,而且人这么多。”一位高管称,一个管花钱,一个管看钱,相当于“看到 ofo 的底牌了”。大体摸清情况后,滴滴方又抽调一批中层过来。

  ofo 员工中,有人感受到滴滴团队的专业(财务规则开始梳理),有人感受到流程繁琐、气氛怪异。而供应商觉得:“来了个大哥,至少以后货款能给。”

  上述滴滴系中层人士的感受是,顶着“滴滴的光环”,在 ofo 推行的几项方案都算顺利,干得斗志满满。一位 ofo 员工说,人家是当做自己的事在干。

  交锋发生在更高层面。一位知情人对《财经》记者表示,付强到 ofo 后,摆出一副要接管的姿态。高管会上,戴威很多想法他都持否定态度。其中一个例子是,戴威想收购小蓝单车,付强不同意。

  小蓝单车的故事贯穿 ofo 始终。据《财经》记者了解,最早,小蓝名为“野兽骑行”,是 ofo 硬件方案提供方。当时 ofo 支付了一笔百万金额预付款,结果对方反悔了,不但没有把方案给 ofo,预付款都没退回来。并且,小蓝推出了自己的单车业务。小蓝的态度是,我没钱给你,要不你就转股份吧。ofo 在内部认真讨论了这件事,当时有人提议,“不要扶持一个敌人,必须掐死它。”然而管理层“心慈手软”。

  “所有的梗都埋在这里。”上述知情人士说,去年底小蓝单车破产,ofo接管一支小蓝硬件团队。然而,滴滴却全面接管小蓝单车运营,这为后来滴滴推出自有单车品牌“青桔单车”解决了一批城市牌照问题,而青桔的存在成为滴滴谈判桌上一张王牌。“这真是一环扣一环。”

  在滴滴和 ofo 的“蜜月期”,还有另一个意味深长的转折点。ofo 接入滴滴的流量,测完发现,打车和骑车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群体——骑车的人会打车,但打车的人很少骑车。“证明两轮车可以去吃四轮车的市场,四轮车养两轮车是一个新市场。”上述 ofo 高管说,但 ofo 融资条款中规定不能做网约车。

  “数据出来,大家开始意识到这事儿有多大。”林春木说,“大家都要掌握控制权。ofo 不想作为盘中餐,但来不及了,它已经把脖子送给别人。”

  不过,绝大多数员工对高层间的明枪暗箭并不知晓。在大部分人看来,滴滴团队到来后把 ofo 带上巅峰。2017 年 10 月,在滴滴派来市场副总裁南山的领导下,以“一元月卡”和“红包车”两项活动,ofo 在低迷几个月后力压摩拜。10 月 20 日,ofo 订单冲到 3200 万单——这是 ofo 有史以来的最高点,亦是整个共享单车行业的最顶峰。

  整个 10 月,ofo 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能达到目标,只要你想到就一定能做到。”一位员工描绘当时的境况。ofo 立于盛世之巅,但这个盛世是“饥饿的盛世”。危险已经降临。

  就在这时,滴滴、腾讯推动 ofo 和摩拜在年底前合并,滴滴承诺争取的软银投资迟迟没有结果,市场上出现 ofo 高管贪腐、合并等传言。在资本的斡旋中,对 ofo 致命的威胁是,新的融资没有进来。而将 ofo 推上顶点的月卡和红包活动,加剧了这场资金链危机。

  一位接近软银人士说,当时关于软银投资 ofo 的新闻稿已经写好,通稿上写的融资额为 18 亿美元。

  把付强赶走当天,戴威在内部召集临时会,通知公司要做收入——这是传递出资金不足的一次确切信号。“这之前大家一直信心满满,觉得要有一大笔融资进来,把摩拜收了,或者合并 ofo 占主导,或者至少滴滴占主导吧。”上述滴滴系中层人士说。

  一位接近戴威的人士称,戴威事后反思,去年在融资节奏把握上过于乐观。2017 年 9 月、10 月,ofo、摩拜竞争焦灼上升,ofo 占据有利地位。“那时国际资本排着队要投,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缺钱。”

  ofo 走到现在,身陷复杂牌局是本因——最上层是阿里和腾讯的局,中间是蚂蚁金服、滴滴、美团的局;公司治理、成本控制、创始人经验、金融环境,都是相关因素,每一个因素占一定比例,每一个因素都有量变,共同促成今天的局面。

  “一个小孩去挥舞大锤,他能驾驭得了吗?刚抡起来,就扛不住了。”一位 ofo 供应商说,现在大家希望这个锤子能再悬一下,让阴影下的蚂蚁赶快跑。等锤子真的抡下来,投资人、供应商、用户,无一能幸免。但反过来说,也正是这些投资人、供应商、用户亲手将大锤交到这个孩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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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梦一场、青春散场

  “大家都在等结局,但是你以为你活到了最后一集,却一直是倒数第二集。”

  在 ofo 搬离理想国际前的最后一个周五,《财经》记者来到 ofo 办公室。彼时 10 层、11 层已在一个月前退租,15 层、20 层即将退租。金黄色的背景衬托办公室明亮如往昔,只是已经没什么人。满屋子堆放着打包好的纸箱,办公桌也基本收拾干净,桌面大片大片空白。ofo 总部已从繁荣时的 3400 人裁减至 400 余人。才 17 点 30 分,员工熙熙攘攘下班往外走。



  (上图)在搬离理想国际大厦的最后一个周五, ofo办公室灯火通明,但是已经没什么人,而楼下一层的其他公司办公区仍然人头攒动。摄影/张珺

  (下图)ofo搬家前,其在理想国际20层的办公室。摄影/张珺

  一位在场员工感慨,在 ofo 的这几年,总在不停搬家。一开始因为扩张,一层放不下,变两层、三层、四层;现在不仅从四层缩回两层,还从两三个办公场所全部集中到一个场地。而 ofo 给员工配备的 2000 元白色升降桌,在半价出售。

  记者在现场看到,ofo 办公室挂了两张画像——何塞·穆里尼奥和丘吉尔。两张黑色背景的海报上,分别是他们的两句名言:“早已注定,我只能在荆棘中采拾鲜花,但重要的是要对胜利和信念充满执着。”“我没有别的,只有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献给大家。你们问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用一个词来答复:胜利!”两句话正好代表戴威绝地重生的心境。

  另据《财经》记者了解,一段时间 ofo 有合伙人在读特朗普自传《永不放弃》。

  过去一年,不同员工的感知和内心起伏不尽相同。在大多数员工还在各种收购、合并传言中不知所措时,供应链最早感受到萧条。自去年底, ofo 就在接连对供应商拉长账期,先是从一个月到三个月,后来是半年。本来在今年 1 月有一批尾款该支付,但 ofo 实在拨不出钱,供应链员工们每天忙着应对各路供应商的声讨。“我们一定会付,您再理解理解。”他们会这样说。

  公关部、政府关系和地方运维在撤退前,联手为 ofo 打了一场反击战。面对青桔和哈罗单车进攻,ofo 同时动用十几个地方媒体资源给当地政府施加压力,间接撬动地方政府让其限制投放,这使得本来准备在年初大量投放的青桔、哈罗进城时间表大幅延误。“我为我们地方团队感到骄傲。”一位公关人士说。

  但 ofo 铺天盖地的负面没有停息过。“公关的工作是要把窗帘拉上,不让光进来,等到要宣传的时候再把窗帘打开。”另一位公关人士说,“这半年每天都在铲屎,他们还觉得我们铲屎都铲不干净。”

  原先冲在最前线的线下队伍反倒清闲了,他们是裁员第一波殃及地;声势浩大的海外团队,在资金步步紧缩下死撑到今年 4 月,无奈开始撤离;硬件团队反应比较慢,原小米生态链总监张蕊在去年底加入后,带领团队在今年研发了一款叫“FU”的智能锁,不继续沿用“海王星”“天王星”“水星”的命名方式,是励志和 ofo 落寞的硬件时代撇清关系。然而,“FU”应该无缘问世了。

  2018 年 4 月 4 日,美团宣布收购摩拜,戴威在群里说了句“真的很可惜”。在此之前,他四处找钱试图拦下这笔交易。可惜钱找到了,交易没有拦下。

  “我是很想和你把这个事玩到底,你现在跟我说你不玩了。”一位运营员工耿耿于怀。另有员工感慨:“ofo 和摩拜因为没有合并,命运发生了分叉。”

  5 月,戴威在内部发表了一场“丘吉尔演讲”,并发起 Victory 计划,提出战斗到为 ofo 赚到 1 元利润。因为 V 计划,ofo 将双休改成单休,但不久发现员工没那么多事,就又调了回来。有敏感的员工将其解读为“随着这份邮件发出,代表胜利的计划已经宣告失败”。

  一位员工还记得,去年 6 月 6 日 ofo 两周年,公司本来说没什么钱,就不办了。但是在前几天,新的钱突然进来,两周年办得热热闹闹。而今年三周年,本来人力准备办活动让大家 High 一下,结果前一天被叫停。最后他们一起在阶梯教室简单听老板讲了几句,吃了个“生生不息”的蛋糕。活动上,她的同事告诉她:“我要离职了。”

  这以后,裁员和离职愈加频繁。500 人的离职群已经加满,现在有了第二个。群里员工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有补偿?”现在只有一小部分员工拿到。迟迟没有等到的,已经有人准备动用劳动仲裁。

  “大家都在等结局,但是你以为你活到了最后一集,却一直是倒数第二集。”一位 2018 年 7 月离职的员工说。

  2018 年 9 月,《财经》记者从两个独立信源处获悉,滴滴收购 ofo 的交易快到最后环节,就差双方签字。ofo 对供应商放风:“滴滴的钱就在路上。”很可惜,8 月 24 日滴滴顺风车遇害案爆发,案件和后续的监管风暴一波三折,滴滴无暇顾及于此。

  供应商的心态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们尊重创始人的青春与热血,希望 ofo 能再站起来;另一方面又觉得在与 ofo 的合作中,他们步步退让——从开始几页纸的条款增至二十多页,但面对他们因债务陷入的惨淡,ofo 态度不真诚。一位联合创始人在供应商沟通会上说:“我们也是第一次创业。”“你第一次创业,和我们要倾家荡产没关系,和全世界都没关系。”一位供应商私下反驳。

  在 ofo 这幕历时三年的兴衰剧中,很多剧中人内心发生了巨大转折。“如果谁要是说 ofo 不好,我就会很难受,很后悔,甚至有点自责。”硬件部门金叶秋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很多人把 ofo 今日境遇怪罪到智能锁的颓靡上。

  “就算不发钱,我也愿意给 ofo 干一段时间。”一位 90 后员工说,但他还是走了,因为忍受不了部门纠缠不清的人事关系。“你可以不叫它 ofo,叫 of,因为没有车轮子了。它坏了,就是这种感觉。”

  经历了空降上司的雷冬雪说,他迟迟不敢确认下一份工作,因为心里带着害怕、恐惧和不确定,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又在背叛我”。他说:“我们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不够职业,我们用感情在工作。”

  而早期员工夏一檬说,在 ofo,450 元的差旅费,他为了帮公司省钱,每次只舍得花 250 元。但在后期见多了贪污、捞钱、谋私利,还混得风生水起,内心不平衡。不管他未来在哪里,都会封闭情感。他正在努力成为一名真正的经理人。

  当资本之手越来越熟练,创业者永远是生涩的创业者。在 ofo 的故事里,包括创始人在内的年轻团队不堪重负,一切都在变形。

  在 2018 年这个雾霾席卷城市、对 ofo 来说尤为难熬的冬日,有一些片段是温暖的。11 月 28 日,戴威在内部信末尾写道:“只要心中有信念,寒冬和黑暗就无法将我们打倒。”夏一檬说,只要组织需要,他随时都愿意回去。

  *为保护信源,本文林春木、夏一檬、金叶秋、雷冬雪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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