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清水引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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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的夏，对宫里宫外的小伙伴来说，应该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断刷新的高温记录“烤”验着每一个人。聊以安慰的是，几次及时的“千龙吐水”，还是为天生被“红黄炙烤色”加持的紫禁城降温不少的。立秋已过，迈过秋日的门槛，我们一起看一看过去宫廷里是如何为自己降温的。毕竟，“秋老虎”已经虎视眈眈。
　　

　　北京的炎夏，溽暑难耐，无论宫廷民间，人们为了有效消暑，可谓想尽了办法。解暑降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冰。旧时夏日，宫里宫外各处冰窖启封，在宫里，上至皇帝皇后，下到太监宫女，每人每天有着用冰的“份例”；在民间，如果老百姓肯花几个钱从沿街卖冰的孩子手里买个冰核儿，自然也能讨得一阵清凉。
　　

　　卖西瓜的（盛锡珊绘）
　　

　　卖雪花酪的（盛锡珊绘）
　　吃的方面，炎炎夏日，人们咬一口“镇”过的西瓜，饮一嘴刚“转”出的雪花酪，哪怕喝一碗酸梅汤、绿豆汤，那滋味也能让暑意消减不少。还有，应时当令的就要搭天棚、挂竹帘、睡瓷枕、摇蒲扇……总之，旧时人的“防暑经”念得简单，什么时令什么做法，这叫规矩。
　　要说规矩之外的防暑降温法，在清宫还真有点特别的。您能想象么，在每年最热的那些日子里，皇帝会在宫殿、园林中玩水，而且玩得不亦乐乎。不同于老百姓院子里培花养鱼的荷花缸，皇帝玩水，那绝对是玩出了极致、玩出了宫廷风。皇帝玩水，玩的叫“水法”，顾名思义：水的戏法。
　　清宫水法的滥觞，要从雍正皇帝说起。雍正时代，皇帝生活的主要区域圆明园迎来了大规模扩建的十年，很多康熙时极少出现在宫廷中的奢华做法在圆明园中得到了踵事增华。比如，康熙皇帝曾明令禁止宫殿装修“套间”，结果雍正即位后一改其意，圆明园里的各种套间、仙楼大行其道，甚至影响了宫中的养心殿。一时间，万字房、田字房、自鸣钟楼、迷宫楼、扇面殿、镜中阁等等新奇妙趣的景观不断出现在圆明园中。“水法”这一类因水成趣的建筑小品也开始出现，尤其在炎炎夏日，为宫廷着实带来了一抹清凉。
　　水法第一弹：圆明园风扇室
　　亮点：室内水动风扇
　　新奇指数：★★★★★
　　清凉指数：★★★★★
　　雍正五年（1727年），这一年在清宫史上很不一般，那位被雍正皇帝称作“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的隆科多，在这一年被以“四十一款大罪”圈禁。同是这一年，雍正皇帝的“水法玩具”——风扇室在圆明园建成投用。
　　

　　唐岱、沈源绘圆明园水木明瑟
　　风扇室，可以看到一条溪流穿屋而过
　　圆明园风扇室，仅是一座三间卷棚小殿，外观并不起眼。然而通过保存至今的清宫样式房图纸，我们发现这座建筑竟然异想天开地将水流引入室内，水流带动了这座房间中的一架风扇。
　　

　　圆明园风扇室平面图
　　风扇对面设有皇帝宝座，皇帝坐在这里一边享受着永不停转的风扇的吹拂，一边欣赏着窗外叫做“水木明瑟”的美景，抬头望去，由他题写的“一溪清水引风凉”匾额赫然在目。酷暑时节，这是一种怎样的清凉体验呀！可能有人会问，在那遥远的18世纪，建筑师们是如何通过水流让风扇转动的呢？答案还在图纸中。
　　

　　圆明园风扇室风扇结构图
　　打开第二张样式房绘制的风扇室图纸，一架复杂精巧的风扇装置展现在眼前，我们应当为那个尚处在原始动力时代工匠们的智慧献上由衷的赞叹。这架风扇是一个集合了工程学、动力学、装饰美学于一身的实用艺术品。它由传动杆、转动轴、主动轴、扇面和装饰构件组成。其运动原理应当是穿屋而过的水流推动滚筒转动，滚筒再带动传动杆拉动转动轴，进而使主动轴旋转，扇面也就会随之转动了。放在今天，这就是可再生的绿色新能源啊！
　　查阅档案我们发现，这架风扇当年使用了翎毛，在最初做好后，也许是因为风速不高，清凉不足，挑剔的雍正皇帝命人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赶在小暑到来前，重做了大一些的染黄翎毛扇，而且一下就安了六把，真正实现了“一溪清水引风凉”。皇帝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被风吹过的夏天”，他应该会很知足吧。
　　

　　水法第二弹：圆明园庐山瀑布
　　
　　亮点：会喷水的梅花鹿
　　新奇指数：★★★★★
　　清凉指数：★★★★
　　还是这位雍正皇帝，在他执政的13年里，南巡？不去！北狩？没空！阿玛留下的避暑山庄总该去转转吧？并没有！不过要说他是宅男，那也真是冤枉，他当皇子时候没少随父出京，天南地北也去过不少地方，没成想做了皇帝却懒得动了。于是，在他生活的圆明园里便出现了一批祖国各地山川名胜的“缩微版”供他观赏。其中有一片叫做“西峰秀色”的风景，被他的儿子乾隆皇帝赋予了杭州西湖花港观鱼和江西庐山瀑布的模仿意境，并且题写了匾额。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个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被复制到圆明园后，变成了一处高差应该没有超过10米的盆景式水瀑，这里在雍正时曾被改成皇帝的又一处“水法玩具”，同样是清凉异常。
　　

　　唐岱、沈源绘圆明园西峰秀色
　　西峰秀色仿庐山瀑布
　　也许是对“水法”这种东西的情有独钟，就在风扇室建成的第二年，雍正皇帝又来了兴致，把自己想再做一处水法的想法告诉了他的死党十三弟——怡亲王允祥。允祥奉旨后，本着皇帝四哥吩咐的事情一定要办妥的精神，用了足足一年，督促造办处做成了7份“柏木水法”，并安设在西峰秀色的瀑布中。水法装好的那天正值清明前后，尚未入夏，看着这处将要给自己带来清凉的水法机关运行起来，皇帝一高兴，随手赏了工匠200两银子。话说到此，这处安装了7份“柏木水法”的机关到底高级成啥样，让皇帝如此阔绰赏赐？我们在后期的样式房图纸中，有了重大发现。
　　

　　清宫样式房绘西峰秀色瀑布（编号142-007）
　　翻开保存在中国国家图书馆的清宫样式房第142-007、142-008号图纸，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复杂水法机关让人难以忘却。142-007号图上，西峰秀色的这片瀑布是由磊磊青石堆叠完成的，一条水瀑从主峰上倾泻而下，婉转四折后，分成四股细流汇入池中。青石假山上，四只梅花鹿分外惹眼，它们出现在瀑布两旁是简单的点缀吗？当然不是。
　　

　　西峰秀色瀑布水法机关各层示意图（编号142-008）
　　再看142-008号图，表现的是瀑布的平面布局，四只梅花鹿以正投影出现在图上，要表现什么呢？原来，这张图上暗藏玄机，表现假山的部分隐藏着两层夹纸，翻开夹纸，令人惊奇的画面出现了：四只梅花鹿所在的假山下面，竟然是三座石券，左右石券分别绘有一处圆孔，中间石券绘有两处圆孔，这四处圆孔应当对应着假山上的四只梅花鹿。
　　

　　西峰秀色瀑布水法机关各层示意图（编号142-008）
　　这些圆孔是做什么的呢？再翻夹纸，真相一目了然。原来，上层夹纸所示的圆孔在下层夹纸上有四架“水法机关”相对应，机关由扇叶滚筒、传动杆、主动轴等组成。
　　

　　西峰秀色瀑布水法机关各层示意图（编号142-008）
　　几张图纸综合来看，我们推测的运行原理是这样的：假山中的水流通过高差（连通器效应），不断冲击着扇叶滚筒，水流随着扇叶的旋转被一种未知的提水手段汲至高水位，然后从四只梅花鹿的鹿角处喷薄而出，形成“喷珠溅玉”的清凉效果。
　　

　　后来的嘉庆皇帝曾经作诗称赞这处水法道：
　　未见庐山真面目，偶观奇景亦堪新。
　　虽云人力炉锤具，旋转车轮功在勤。
　　后两句俨然就是这里铺满铜管、安设滚筒的水法机关工作起来的真实写照。怎么样？皇帝把水玩到了极致吧。
　　水法第三弹：长春园玉玲珑馆
　　亮点：水法大盆景
　　新奇指数：★★★
　　清凉指数：★★
　　第三处要介绍的水法在长春园。长春园与紫禁城宁寿宫一样，都是为了乾隆皇帝退位后的养老而建。这里最著名的景观，是园北一线排列的西洋楼建筑群。但是其他中式园林中也有值得称道的小品，玉玲珑馆水法便是比较有意思的一处。
　　

　　清宫样式房绘长春园玉玲珑馆平面图
　　乾隆十二年（1747年），长春园玉玲珑馆建成，这组建筑建在一座四面环水的岛屿上。在正殿正谊明道与东路殿鹤安斋之间，曾经有一处别有风致的清凉水法小景存在。这处水法建在两座大殿之间的狭窄空间内，人工围砌起一方水池，上面叠石为山。它的供水并没有因为这里四面环水而被设为自动补给，而是在水池南侧墙外建有储水箱一座，水箱对面又挖水井一眼，由人工汲井水后提至储水箱蓄水，然后通过水管引至水池中的假山上，形成瀑布。流下的存水通过一条“泄水沟”排出。
　　

　　玉玲珑馆水法平面图
　　水法建成后，皇帝命人在东侧安设宝座，作为他在夏日欣赏水法的坐落。有意思的是，可能当年皇帝坐在这里观看水法时总会有水花溅到身上，所以特意命人在宝座与水法之间安设玻璃方窗一扇以为遮挡，不过这样一来，水法喷薄的凉气可就无法为皇帝避暑降温啦。
　　

　　水法第四弹：长春园西洋楼
　　亮点：欧式喷泉
　　新奇指数：★★★★★
　　清凉指数：★★★
　　据记载，乾隆皇帝当年在宫中曾看到过一幅描绘欧洲宫殿喷泉的版画，于是就命耶稣会士郎世宁和蒋友仁等人在长春园设计了一片西洋楼建筑群，其中尤其要模仿欧洲宫殿中的水法喷泉。这组建筑群分为四组，由十余座单体建筑组成。拥有大型水法喷泉三处，迷宫花园一处以及视觉幻象（线法画）一处。这些大大小小的水法喷泉由两座大型蓄水楼提供水源，其最大的一座喷泉称作“大水法”，据说喷泉全开时，震耳欲聋的水声可以传到几里之外。
　　

　　伊兰泰等人绘圆明园西洋楼铜版图之海晏堂西面
　　（十二生肖喷泉）
　　

　　伊兰泰等人绘圆明园西洋楼铜版图之谐奇趣南面
　　1780年10月4日，来京朝觐的六世班禅大师进入长春园西洋楼，当他见到乾隆皇帝的水法喷泉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震惊之余对皇六子永瑢说：“此次所见，小僧不仅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想必额斯润宫（可能指神话中的宫殿）亦不过如此。”第二天，他又饶有兴致地来到西洋楼看水法喷泉，而且是“登上台阶仔细观赏”，再一次发出了赞叹。我在想，时值10月，天气已经转凉，还要开那么多喷泉给班禅看，这是乾隆皇帝有意在大师面前炫耀吧。
　　

　　水法第五弹：恭王府水法楼
　　亮点：室内山林水法
　　新奇指数：★★★★★
　　清凉指数：★★★★★
　　说了这么多皇帝的水法，最后介绍一座亲王级别的水法——恭王府水法楼。
　　提起恭王府，必然会把和珅引出来。他留下的这座大宅子在他死后由其子丰绅殷德、十公主小两口和庆郡王永璘分别占有，后来为道光帝第六子恭亲王奕䜣所有。近年来，考古人员在王府后罩楼西五间发现了一处非常罕见的假山水法遗迹。检索清宫样式房图纸，我们发现这里真的不一般！
　　

　　清宫样式房绘恭王府水法楼平面图
　　恭王府水法楼在其最后一进后罩楼的最西侧五间，上下二层。从图上看，东三间以游廊、建筑小品为主；西二间以假山水法为主。当年的王府主人，从配置了“假支窗”的“真槅扇”中进入这片人工山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假石、洞天、深潭、响水的景象。天顶上描绘着蓝天白云，墙壁间充满了透视的“假风景”。穿过中间的方亭，小桥流水，嶙峋峭壁，《园冶》中对“内室山”的形容一下子浮现在眼前：“内室中掇山，宜坚宜峻，壁立岩悬，令人不可攀。宜坚固者，恐孩戏之预防也。”最后一句说的是，室内假山要造得坚固，以防孩童跌伤——中国的造园匠们在叠山理水时也充满了关怀。
　　

　　倦勤斋西墙通景画
　　如此复杂的室内装修，让我们有似曾相识之感。好像这里把紫禁城倦勤斋墙壁上的通景山水画“真实”了出来，就连平面布局也颇有几分相似。我们再联想到当年嘉庆帝款列和珅“二十大罪”的第十三条，有“昨将和珅家产查抄，所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其多宝阁及隔段式样，皆仿照宁寿宫制度，其园寓点缀，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肺肠”“皆仿照宁寿宫制度”恐怕已经点名了这座水法楼与倦勤斋的可能的关联了吧。
　　

　　倦勤斋透视图
　　▲ 轻触，开始探索倦勤斋
　　

　　倦勤斋西三间装修
　　

　　清宫水法的出现，给当年的宫廷带来了一抹清凉，也为今天的我们了解当时帝王的宫廷生活提供了一类别有趣味的论题。遗憾的是，本文所述的全部清宫水法，均未能保存到今天。对它们的描述仅能凭借现存的样式房图纸和遗址遗存稍做分析。
　　

　　御花园堆秀山及山脚的两处水法
　　▲ 轻触，360°细赏
　　聊以安慰的是，近年来，故宫博物院在提升院容环境的工作中，尤其对御花园的整理多有着墨，其北侧建于明代万历年间的堆秀山下，两座水法喷泉经过疏浚再次吐水，成为了宫廷硕果仅存的尚可使用的水法遗迹。
　　

　　堆秀山下的水法
　　最后说一句题外话，公开了这么多清宫水法的图纸，搞家庭装修的时候可以借鉴哦，源于皇家，目标清凉，品质保证，你，可以拥有！
　　本文作者：王志伟　　故宫出版社宫廷历史编辑室主任
　　注：文中清宫样式房图纸均出自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宫样式房图档
　　编辑/张林　　美编/鲁婉卓　　审校 /
　　朱传荣